莫名而來的學生鬨事，讓都堂早提高了警惕。</p>

沒人能相信一群手無縛雞之力，隻有一張嘴皮子厲害的書生，能夠推倒如今的都堂。隻有將學生們的行動變成事變的導火索，掀起更大的聲勢，帶起更多更強的反對者，方能動搖到都堂的根基。</p>

因而京師各處軍營，從前日起就加強了操練，召回了所有當值不當值的官兵，而最為緊要處的皇城，警戒等級在第一天就提高到了最高一級。</p>

剩下的就是都堂廣場上的守衛，與平常並無多少區彆，但隻要之前有過關注都堂守衛的人們就能看得出來，這幾日出來守衛廣場的官軍，明顯的比過去的時候更多了幾分警惕。就連臉上的表情，也更加</p>

冷硬了三分。即便沒有注意到表情的變化，也會注意到，這幾日守衛廣場的官軍，年齡明顯的要之前提高了好幾歲——出來的隻有軍官，沒有士兵。</p>

知道問題會出在哪裡，知道危險會發生在何處，神機營在韓岡的嚴令下，做出了儘可能完備的準備，也就能夠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擊。</p>

廣場上的學生在聽到官軍殺人後，反應快的立刻就拔腿狂奔，但軍官緊跟著的反駁，讓大多數人站定了腳跟，然後思考起來。</p>

人很容易被群體影響，很容易在群體中被人煽動，身處在狂熱的人群中，再聰明的人也會被影響得一起狂熱起來，完全沒有了自我。不僅是沒受過教育的愚民，也包括飽讀詩書，見識過人的國子監生。</p>

可一旦在被人煽動的時候，出現了另外一個聲音，相反的、卻又同樣傳播開來的聲音，那麼所有人的頭腦就都回來了。會想一想，分析一下，做出自己的判斷。國子監生是天下千萬讀書人中最出類拔萃的一群，對自己的判斷永遠充滿信心，對彆人的話語永遠都抱著幾分質疑，這是他們的常態。</p>

沒有幾位國子監生會參與到殺人放火相關的罪行中去，如果說因為兵敗河東、喪師辱國而前來都堂抗議，還可說是書生意氣，那麼射殺同學就是不折不扣犯法。如此自毀前途之舉，豈會是要成為未來朝廷棟梁的國子監生們會做的？</p>

沒有哪個學生親眼看見了士兵們開槍，守衛廣場的士兵之前站得跟雕像一般，完全沒有威脅學生的舉動。</p>

學生們對這些士兵沒有任何惡感，國子監生和神機營士兵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既不是盤踞都堂太久的宰輔，也不是喪師辱國的將帥，隻是一群站崗的赤佬。他們甚至又像看到稀奇生物一般，對站在烈日下還能如勁鬆一般身姿挺拔的士兵有幾分讚歎——任何時候，儘忠職守的軍人，總是能夠得到讚許。</p>

沒有看見士兵開槍的動作，之前也沒有冒犯士人的行為，突然一句官軍殺人，冷靜下來後，每一位國子監生都會好好想一想，到底官軍有沒有殺人，尤其是在那一位軍官自辯之後。</p>

學生們都不再奔逃，左右顧盼了一陣，就先先後後的按照官軍的要求，蹲了下來，為了安全，更有人乾脆趴在滾燙的水泥地上。燙的一聲慘叫，嚇到了周圍的同學之後，訕笑著用手肘和腳尖將自己吃力的撐了起來。</p>

而軍官還在怒吼著，讓那一個煽動人心汙蔑官軍的賊子站出來。</p>

所有人都蹲下了，沒有人站起來。</p>

就連之前喊著官軍殺人的那一位，本想再多喊幾句，讓人群更加混亂，掩護他逃離，可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形勢逆轉，學生們不再奔逃，讓他不敢輕舉妄動，而軍官幾聲質問，更讓他頓時沒了聲息，不敢再煽動人心。</p>

藏在人群之中，固然能避開神機營官兵的視線，可他怎麼能躲避得了周圍學生的眼睛？</p>

幾句話就被栽上了遼賊奸細的罪名，難道還能繼續當著國子監學生的麵與官軍對？難道要他站出去與官軍對質不成？</p>

已經有幾對眼睛轉到了他的身上，那是之前聽到他叫喊的學生。</p>

他心臟砰砰的跳動著，隻盼著方才開槍的同伴，能夠再開一槍，即使不能講那位反應很快的軍官打死，隻要有點亂子，他就能乘機脫離了。</p>

隻是槍聲隻有一次，並沒有再度響起。</p>

禦街上洶湧的人流車流，這時候慢了下來。一群學生蹲在地上，還有膽小的都趴伏下來，路過的行人看著他們，又看看守在廣場上的衛兵們，都是一臉的莫名其妙。</p>

軍官見無人回應，隨即派了一人回都堂內部報告，自己則帶了兩名手下往羅安民和朱子昂的位置過去。</p>

快步走到羅安民身邊，軍官蹲了下來，而他的兩位手下，前後站定，遮住了軍官的身形。</p>

皺眉看著朱子昂胸腔上的傷口，軍官探手測了一下鼻息，又按了按脖子，很快就放下了手，搖了搖頭。看傷口就知道沒救了，儘儘人事就可以了。</p>

“倒下來之後沒有移動過。”他問著羅安民。</p>

羅安民搖搖頭，麵色木然。</p>

地上的血跡證明了這一點，軍官並不質疑。</p>

“倒下來之前，他麵對的是哪個方向？”軍官又問。</p>

羅安民木愣愣的抬起手，向側麵一指。</p>

軍官抬頭望著前方寬闊如廣場的繁忙街道，麵容冷肅。緊咬著牙，從牙縫裡吐出兩個字，“禦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