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王居卿小心拿兩根手指拈了一塊滴酥鮑螺吃了，又小小的喝了一口水，韓岡才問，“出了什麼事？”</p>
“文潞公這回私心太重，不顧北虜正虎視眈眈，偏要禍害國事，京中百姓為之義憤，午後就開始</p>
有人去文府喧鬨，現在更是將文府前後門都給堵上了。”</p>
這是意料中事，早一點在蘇頌家裡，韓岡也從另一途徑得到了消息。</p>
遼人屯重兵河北界外，此事與京師百姓息息相關。如果有人影響了朝廷備戰，自不免惹動了京師百姓最脆弱的神經。</p>
更不用說還有國子監下麵幾千士子，從古到今，都是最能鬨事的一撥人。</p>
“沒出什麼亂子吧。”韓岡問。</p>
“下官已經派人去守住了文府前後門，免得當真衝撞了文潞公。”</p>
“儘量勸散，潞國公三朝宰輔，不管犯了多大的事，體麵還是要講的。”</p>
就像這個世代的歐洲，就算戰敗被俘，貴族也是能保住一條命。就像大宋的朝堂，士大夫即便犯下大錯，政敵也不會趕儘殺絕。</p>
身為統治階級，在猶有餘暇的時候，總是會給同階級的對手幾分寬餘。</p>
韓岡在報上發問，自知會煽動民意。但他完全沒想過讓義憤填膺的東京市民衝撞了文老國公。</p>
這個靶子該掛在牆上，可不方便踩進地裡。</p>
瞥了眼桌上的油燈，韓岡道，“天色也晚了，要是不小心失了火，各方都難看。”</p>
確定了韓岡的態度，王居卿這就知道該怎麼做了，“下官明白。相公放心。”</p>
京師裡麵，最喜鬨事的不是太學生就是地痞。這些人年紀輕，不缺吃穿，閒暇時間又多，還少顧忌，鬨起事來根本就不考慮後果。</p>
王居卿在來韓府前，就派人去找了國子監的老師，讓他們把學生給帶回去。</p>
至於地痞，早幾年都送去西域和雲南了——街坊上有一兩個不學好的，鄰居一封狀紙遞到開封府，審問明白之後，立刻就會遠流邊疆，半點情麵不講。</p>
王居卿並不擔心文府周圍的人群能鬨出什麼大亂子來，但還有一件事，對文府的衝擊更大，“相公，下官還聽人稟報，京師各家行會今日相互訂約，不得與潞國公府上有半點瓜葛。”</p>
東京城行會三百六，人戶三十萬，沒有哪戶人家哪一天能不跟行會打交道。</p>
衣食住行四樣事，樣樣都有行會中。即使最醃臢的，每日的黃白之物，都要靠糞行來收拾。</p>
要是行會當真抵製到底，文家吃喝拉撒都要成問題了。</p>
京中行會，一向都是以官商為主，他們可不擅長義憤，最擅長的是迎合上意。不過看王居卿的樣子，能這麼快聯手起來，開封府在中間功勞不小。</p>
韓岡反問道，“你怎麼看？”</p>
王居卿對此心中得意，“聚眾生亂，官府當管。買賣私家事，官府不當管，總不能強迫人做買賣。”</p>
文彥博在京師，隻是臨時居住，摘得中不會有存糧，更不用說不易儲存的菜肉等物，行會約束下麵商家不與文家交易，文家從今天開始，就要斷糧，就是去外麵酒店，也會是文家人與狗不得入內。</p>
見韓岡沉吟著沒說話，王居卿更湊近了一點，小聲道，“下官知相公顧慮，會命人按點送席麵去潞公府上，不會讓潞公一家餓著。”</p>
朝廷要顧及元老大臣的體麵——這不是為了文彥博，而是所有朝臣——但沒有義務去填飽宰相家的仆人的肚皮。</p>
文彥博此番上京，雖雲輕車簡從，可隨行的仆役還是十倍於主人家。幾十張嘴嗷嗷待哺，就是文彥博把開封府送去的席麵都分下去，也填不了隻吃一日兩餐的肚皮。</p>
這麼做的確是折騰人的好手段，而且在外麵看來，元老重臣的體麵也得到了保全。控製了朝野輿論的韓岡，可以儘情的笑話文彥博自作自受，讚許京師百姓重氣守義。</p>
韓岡考慮了片刻，道，“潞國公的俸祿分一半，該從京師發。”</p>
民間的義憤不能潑冷水，王居卿和京師一眾行會的效順之心也該鼓勵，不過韓岡還是不喜歡借用這些小花招來對付文彥博。如果是敵人，那就是無所不用其極，但文彥博可遠遠不夠資格做敵人，絆腳石而已。</p>
俸祿並不全是錢鈔，還有很大一部分是實物，包括糧食，包括布匹絲綢，甚至還包括薪炭和草料，而看韓岡的意思，肯定是不準備讓文彥博府中餓著。</p>
一邊潑著臟水，讓文彥博受天下人唾罵，一邊把自己的手洗得乾乾淨淨，事情也做得漂漂亮亮，隻是未免有些畏手畏腳了，在王居卿看來，做得更狠辣一點也沒什麼關係。但既然韓岡做出了決定，他也不會不識趣的反對，他問道，“那行會那邊怎麼辦？”</p>
“買賣私家事，官府不當管。”韓岡將這件事放下，“已經收到樞密院的公文了吧。”</p>
“收到了。”</p>
提到此事，王居卿眉心就皺了起來。</p>
今天白天兩府剛剛作出決議，從明天起，駐紮在京師內外的十數萬禁軍中，將調出三萬北上，協防河北。作為開封知府，王居卿的任務不輕，但他在意的不是身上的重任。</p>
能被選調北上，必是精銳無疑。精銳調離，京師空虛，這風險可就大了。方才見麵先提文彥博的狼狽，就是想要讓韓岡開心一下，然後</p>
才好勸諫。可現在，看來計劃是行不通了。</p>
從王居卿的表情上看出了他心裡的顧慮，韓岡解釋道，“總得走這麼一遭。要是調動一點兵馬就擔驚受怕，日後真的要打起來了，難道還能屯著兵馬不放手？遼國定然也會知道這邊的情況，如果給耶律乙辛一個錯誤的認識，日後可就會麻煩不斷了。”</p>
這一次兵馬調動，就是告訴世人，即使囚禁了皇帝，控製了政權，兩府也一樣不怕動刀兵。‘清君側’、‘黃袍加身’之類的事，即使發生了，朝廷也能鎮壓得下來。而朝廷，也是穩穩地將兵權控製在手中。</p>
“這是給遼人看的，也是給天下人看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