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易法變製隳藩籬（十）</p>

葉祖洽遙遙望了自己的兩位下屬一眼，便收回了目光。</p>

這段時間，他手下的幾個新人在暗中謀劃著什麼，葉祖洽這位禮院之長自然不會不清楚。</p>

禦史台如今已成了宰相們掌控朝堂的工具，裡麵充斥了對宰相俯首帖耳的鷹犬。</p>

而朝中那些原本能夠加入桀驁不馴的年輕人便都被塞到了如太常禮院這般清閒又無權的衙門裡。</p>

陳瓘是元豐二年的榜眼，才學勝人一籌，治事也十分乾練。本來一任知縣後，就要調往中樞，但他在拜見宰相的時候，竟建言章惇早日勸說太後歸政，這一下，就從中書刑房習學公事，變成了太常禮院的編纂禮書。李高還有另外兩人的情況皆如此。</p>

心高氣傲的年輕人，又不忿自己得到的待遇，自然會想要打破現在的局麵，爭出一條路來。</p>

葉祖洽能理解他們的心情，他自己年輕時也做過相同的事。所以在通報給章惇之後，他便沒有再多乾涉此事了。</p>

肯定不能成事，就讓章相公、韓相公多多操心好了。</p>

葉祖洽曾與韓岡閒聊起如何用兵。</p>

韓岡說用兵之要，首在一個信字。</p>

一個意思，自然是智信仁勇嚴中的信，另一個意思，就是能得敵信己信——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p>

葉祖洽作為議政重臣，已經得到了政事堂的通報。</p>

濮王府共謀大逆，趙宗暉和趙宗佑對此都供認不諱。</p>

案子雖說還待細審，但罪行大體上已經定下來了。</p>

趙宗佑是主謀，其兄弟自趙宗暉以下皆知情不報，視同謀逆。若有人想要為之奔走、抱屈，開封府也會打消他們的念頭。</p>

至於這件案子最後會怎麼判，數日後議政會議上，將會共同作出決定。</p>

濮王府一倒，皇帝還能依靠的對象已經沒多少了，還敢於議政會議作對的朝臣宗室勳戚，也將會鳳毛麟角。</p>

葉祖洽很滿意現在的狀況。</p>

原本權輕事繁，時常爭於口舌的太常禮院並不為朝堂所重，而葉祖洽本人，也並非有多高的人望。但如今，隻看紛紛上來見禮的朝官，便可知議政重臣這個身份，到底有多貴重。</p>

葉祖洽如今判太常禮院，卻完全沒有維持君臣之禮的想法。</p>

趙煦這個皇帝，本也不是那種能激發起臣下忠心的天子。年紀幼小還是末節，弑父的罪名也不算什麼，掌權後完全可以栽到彆人身上。太後重病更是一個好消息。</p>

可最大的問題，是他的身體情況讓臣子不敢貿然將寶壓在他身上。自幼體弱，沒有兒子，父祖皆短壽，這些都是趙煦的不利條件。</p>

誰知道他能不能活到二十歲？若剛剛親政，正準備與宰相一較高下的時候，突然暴斃，這誰當得起嗣後宰輔們的反撲？</p>

如果沒有韓岡，也許還有很多人願意賭一把。但韓岡的身份和他的立場，實在是鎮住了許多人。</p>

至少葉祖洽，隻要還能維持現在的地位，他是絕不會去考慮報效天子這一條路。</p>

侍禦史知雜事剛剛從葉祖洽身前離開。方才那張謙卑的笑臉，實在很難讓葉祖洽相信，他便是過去最讓人畏懼的禦史台的副貳官。</p>

原本如狼似虎的烏台，現在已變成了兩府豢養的貓兒狗兒。自烏台詩案後所立下來的赫赫聲威，被宰輔和議政們有誌一同的砸了個粉碎。</p>

舊日能讓政事堂和樞密院都敬畏三分的衙門，現在還不如軍器監和將作監得人看重。</p>

包括諫院在內的台諫體係，就隻有禦史中丞還能躋身議政之列，即使是其副手的侍禦史知雜事，或是知諫院，也都沒有資格在議政會議上列席。</p>

葉祖洽很喜歡這樣的朝堂，他身上背過的彈章實在太多了，多到他恨不得就此廢掉台諫。</p>

不過現在這個樣子的台諫也不錯，因為他們已經從討好皇帝，變成了討好議政。</p>

過去言官敢於對抗權臣，那是因為所謂的權臣之上，還有一個權力更大的皇帝。隻要能夠得到皇帝的支持，即使是剛剛進入禦史台的新人，也能將宰相給掀翻。</p>

掀翻了宰相之後，功勞有了，名望有了，聖心有了，飛黃騰達的道路自然也有了。即使一時失敗，也能擁有莫大的名聲，在皇帝心中留下了名字，未來依然可期。</p>

這便是為何大宋的宰輔不能架空皇帝，能拿宰輔表現出風骨的官員又層出不窮的緣故。</p>

但如今呢？</p>

帝星黯弱，站在皇帝一邊，可沒半點可見的好處，難道要冒著身家性命的風險，去挑戰宰相的權威？</p>

還會有這麼蠢的人嗎？</p>

之前或許有，但濮王府案之後，原本就十分稀少的‘忠直之臣’，更是十不存一了。也就隻有三兩不滿現狀的小臣，還在謀圖顛覆如今的大好時局。</p>

炮聲響起，緊閉的宣德門緩緩打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