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聞說紛紛意遲疑（中）</p>
看著麵前坐得四平八穩的客人，曾孝寬心中狐疑難解。</p>
他與此人無甚交情，為什麼會來拜訪自己，難道是代替韓岡來聯絡？</p>
這段時間，登門拜訪曾孝寬的人並不多，他一直都站在章惇一邊，以至於都沒有什麼人會認為他除了跟隨章惇之外，會有彆的想法。</p>
蒲宗孟倒是第一個，他一向跟著韓岡，這一回來，是不是來挖牆腳的？</p>
蒲宗孟即使不知曾孝寬在想什麼，但多少也能猜到一點，他放下茶盞，坦率的問道，“不知令綽看過近幾日的報紙沒有？”</p>
如今哪還有不看報的朝臣，曾孝寬承認道：“看了。”</p>
“不知令綽作何想？”</p>
“有人癡心妄想。”</p>
一乾宗室在報紙背後興風作浪，城中有關太後、天子的謠言甚囂塵上，曾孝寬作為宰執班的成員，怎麼會看不清楚。</p>
“這哪裡是癡心妄想？”蒲宗孟笑道，“遲早之事，隻是出來早了一點。”</p>
曾孝寬眉頭微蹙，蒲宗孟這是交淺言深了。</p>
蒲宗孟不待曾孝寬多想，更進一步說：“天子幼年精元早失，腎水不穩，如今年長，依然沒有發身，可見當年舊事有多傷根基。而天家本就子嗣艱難，又遇上了這一位，試想十年之後，宮中會有幾位皇子、幾位皇女？到時候，還不要招宗室入宮撫養？”</p>
魏王趙頵纏綿病榻一年多後一命嗚呼，齊魯國大長公主則更早一年就過世了。英宗趙曙留下的兒女，時至今日，一個無存。</p>
但英宗皇帝的親孫子，可並不少。當今天子的叔伯兄弟總共有六人，其中戾王趙顥的兩個兒子不可能即位，但趙頵的四個兒子，卻都有足夠的資格。</p>
即便趙頵的四個兒子都不能被選上，還有濮王一係，與趙煦同輩的從堂兄弟，有五六十之多，其中年歲適合的，也有十幾二十人，而比趙煦小一輩的堂侄，更是多達五十餘。</p>
不論是讓太後為先帝收。養子，還是給當今的皇帝找幾個養子，都有充分到多餘的選擇。</p>
“那也爭得太早了。”</p>
“早，一點都不早。王舜臣回來多不過三月，少則隻要兩個月。等他一到，令綽你覺得韓相公會讓他做什麼？”</p>
說道韓相公三個字的時候，蒲宗孟加了重音，話裡言外儘是諷刺。</p>
曾孝寬沉下臉來，沒有話語。</p>
在他記憶中，王舜臣殺良冒功的事乾了不知多少，要不是種諤、王韶、韓岡這些靠山，早就被砍了腦袋，而不是輕飄飄的戴罪立功。</p>
等他領軍開拓西域後，在西域更是土皇帝一般。在與黑汗國的常年對峙中，在其國中不知打了多少草穀，每年販進京城的胡姬有七八成出自北庭都護府。在這些胡姬的口中，王舜臣就是一個能止小兒夜啼的大魔王。</p>
由此而來的各種各樣的謠言，讓王舜臣在世間的形象變得更加陰狠恐怖。要不是他背後有韓岡做靠山，他早就被調到不知哪裡的荒郊遠地終此餘生了。幸好韓岡也知道王舜臣的危害，即使他坐在相位上，也沒將王舜臣給調回來，直到今日。</p>
“還有兩個月。”曾孝寬聽出了言外之意，但他不想現在就做出決定。</p>
“太後的病情多半也隻能再拖兩個月了。”蒲宗孟瞥了曾孝寬一眼，輕聲道，“天子大婚之期，也還剩兩個月。”</p>
……</p>
“玉昆，看什麼這麼高興。”</p>
章惇步入韓岡的公廳，卻發現公廳的主人正，拍著交椅的扶手，一聲叫好。</p>
韓岡難掩嘴角的笑意，方才也是不自禁的拍案叫好來。</p>
“子厚兄，你快看這篇論文。”韓岡向章惇招手，不容分說的將手中的論文塞到了他的手裡。</p>
“肺癆。”章惇一掃抬頭，就發現了這兩個關鍵字，再想到韓岡的興奮，頓時悚然一驚：“是造出了肺癆的疫苗了？！”</p>
“不是，是發現了肺癆的病因。”</p>
“隻是病因。”章惇眼神中的欣喜隨即化為失落。</p>
要是肺癆這種絕症，能夠像天花一樣被消滅，那可是名留萬代的大發現，不知能夠拯救多少人。可惜眼下還隻是發現了病因，想要看到肺癆的疫苗，還不知要有多少年。</p>
韓岡卻依然興奮，“找到了病因，就有了治愈的可能。眼下發現了肺癆杆菌，接下來就是如何培養病菌，製造疫苗。徹底解決癆病，隻是遲早問題。”</p>
在韓岡的臉上，章惇發現的是真真切切的欣喜，眼神都如少年一般閃閃發亮。</p>
按照如今的理論，所有的疾病都是病毒所引起。又有牛痘這個例子在前，所有天下有誌於醫學研究的士人，都在全力去尋找各種疾病——尤其是傳染病——的病原。</p>
儘管這其中，絕大多數都是無用功，但世上都有人說，沒找到是運氣不好，韓相公都用了十年，才在嶺南發現了牛痘，不是交趾犯境，他還去不了嶺南。</p>
但就在很少一部分發現中，也對醫學產生了巨大的促進</p>
作用。在人化膿的傷口上現了綠膿杆菌和葡萄球菌。</p>
然後，在人和牲畜的精。液中，又發現了一種像蝌蚪的細胞，連同從雌性身上發現的另一種細胞一起，被認為是生命最初的一步，在細胞理論上添磚加瓦。</p>
章惇還記得當初韓岡在得到這一篇論文後的第二天，是如何的欣喜欲狂。甚至是在政事堂中公然說終於了解了生命如何傳承，有了事實為證，而不是古籍上的胡亂猜測。</p>
比起在朝堂上自勾心鬥角中獲得的勝利，韓岡樂意在了解世界上更進一步。</p>
為什麼不喜歡皇帝壓在頭上？就是因為董仲舒的天人感應把皇帝妝點得太漂亮了。明明是兵強馬壯者為之，卻偏偏給自己刷一層金粉。日後氣學再發展下去，將金粉刮下來，露出了下麵的泥胎木雕來，皇帝臉麵怎麼放？遲早會毀禁氣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