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落落詞話映浮光（上）</p>
船行汴水之上，離開開封城已有二三十裡了。</p>
在踐行宴上稍稍喝了幾口酒，頭就有些發暈。端著一杯清茶，王安石便坐在主艙中。</p>
窗口竹簾卷起，暮春的陽光照進艙內，稍稍有點熱，不過有河上清風，讓人感覺很是舒服。</p>
出京之後，仿佛卸下了心頭重擔，望著汴水兩岸上的垂柳，興致漸漸高昂起來。</p>
這三個月裡，王安石的心情，也已經從憤懣變成了灑脫。</p>
一切都看開了。</p>
回頭看看，自己的確是做錯了點什麼。</p>
本來局麵不至於如此。就像韓岡所說，他是以十年為期，不至於這麼快便見分曉。</p>
幸好韓岡本身也沒有，有章惇在，新法和新學在朝堂上還是有人照料。韓岡暫時也不可能用他的氣學，取代新學。</p>
至於其餘，王安石已經不想再多想了。</p>
京城的事，就留在京城好了。</p>
窗外，時不時便有一艘船隻，與官船交錯而過。單獨的一兩艘，是官船；三五艘成列，多是民船，而一連十艘同樣形製的，則是綱船。</p>
當年薛向主持，為了避免監守自盜，將綱船和民船混編，不過自薛向成為叛逆之後，他留下的一些法度不論好壞都被廢去，曾經重用的官吏也先後被尋了罪名，或罷職、或治罪，以至於綱運敗壞。</p>
王安石曾經聽說韓絳、韓岡都曾為此大發雷霆，今日看來，昔日良法的確恢複了一點，隻是少了那群乾練的官吏，六路發運司還沒能恢複到過去的水平。</p>
以韓絳、韓岡的地位，不至於找不到合格的官員來管理，但現在仍未好轉，或許是為了修築京泗鐵路在做鋪墊。</p>
有了軌道，天下就變了一個模樣。河北的軌道修好後，就不用再擔心北虜。</p>
儘管之前北方的緊張局麵，並沒有維持多久，但隻要北方還有強敵在，大宋軍民的心就不能完全放鬆下來。</p>
王安石喝一口清茶，收複故土的功勞已經與新黨無關，就看韓岡如何去實現他的目標了。</p>
放下茶盞，王安石也一並丟下了所有的煩心事，看著岸上的春光，卻沒有多少詩興，想了一想，也不喚人，就自己進內艙把女兒說得那部書給拿了出來。</p>
《九域遊記》。</p>
這是女兒王旖送上來的書，一共十卷，一看就知道字數可不少。</p>
隻看封麵，就知道不是手抄本，才出來的書，竟然已經付梓了。</p>
韓岡這是想要讓多少人看他的這部書？</p>
書名很樸實，不知是不是說天下州郡的地理人情。不過要是這一類的內容，就不該被說是小說家言，也不該是佚名了。</p>
隨手抽了一卷出來，翻了一頁，就看見最右邊的一行是‘第十九回，宋公明遠赴海外，吳加亮回返故鄉’。</p>
王安石一奇，然後搖頭皺眉，這個體例沒見過。不過估摸著就是說書人一次說得數，就是這麼一回。</p>
的確是小說家言，根本就是給說書人的話本，在題目後麵應該加個評話二字才對。</p>
放下對體例的琢磨，王安石去看內容，然後又是一皺眉，內容文字完全是白話，的的確確就是話本了。</p>
再放下對文字的看法，他耐著性子繼續讀了下去。</p>
這一回說是一位姓宋名江字公明的山東士子，在遊學江南時，因為懷才不遇，在酒後憤而於店中題了反詩。</p>
‘心在山東身在吳，飄蓬江海漫嗟籲。他時若遂淩雲誌，敢笑黃巢不丈夫。’</p>
看到這首詩，王安石一聲冷笑，是個不安於室的，放在今日，就是張元、吳昊。</p>
不過宋公明被官府抓到之後，隻是被縣官一番訓誡。</p>
書生造反，十年不成，酒喝多了的昏話，誰也不放在心上。</p>
但這宋公明是個有心氣的，出來後就對好友吳加亮說要去海外拓殖。</p>
‘朝廷有百萬雄師，的確是英雄無用武之地。可想那大海對岸，除去一二港口和農場，便是朝廷兵馬不及之處，憑吾胸中十萬甲兵，做個不受管束的外藩之王又算得什麼難事。’</p>
吳加亮勸他，‘海外之王，可比得上一個神都的城門吏？’</p>
‘隻憑一個逍遙自在。’</p>
‘有汽輪船往來於南海之上，移民一日多過一日，即使做了藩王，如何當得長久？’</p>
這番對話除了一個生僻的汽輪船，內中的核心，就是韓岡的海外拓殖之策。</p>
讓多餘的人口去海外生養，能活下來最好，活不下來，至少也能少一個潛在的反賊。</p>
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百姓吃不飽，就是官府的責任。如果隻是一時災荒，就通過賑濟幫百姓熬過去，如果的確是田地出產不足，養活不了那麼多人口，那就得將其疏散出去。</p>
書中的內容，完完全全體現了韓岡的思想。</p>
看到這裡，王安石已經明白了。這部書，大概就是子虛賦、大人先生傳那一類說著子虛烏有的故事</p>
，然後在其中承載自己觀點。不過韓岡采用了與司馬相如、阮籍完全不同的體裁。采用話本，讓庶民亦能了然，這亦是韓岡一貫的觀念。</p>
不過汽輪船是什麼？</p>
隻看了兩三千字，王安石就發現了很多陌生的名詞，比如汽輪船，比如後麵提到的蒸汽車。</p>
蒸汽車看起來跟汽輪船類似，隻是這個名氣完全讓人看不懂。馬車用馬拖，牛車用牛拉，蒸汽車，就是用蒸汽來拉。是仙家手段，還是彆的什麼？</p>
隨便翻看了幾頁，王安石的好奇心漸漸給引起來了。</p>
合上了沒頭沒尾的這一卷，他拿起了擺在最上麵的第一卷。</p>
沒有跋、沒有序，翻開來就是正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