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晨奎錯落天日近（二十）</p>

蒲宗孟清晨起來的時候，離上朝正好還有半個時辰。</p>

儘管從學士府往皇城去，都要近兩刻鐘，但蒲宗孟一睜開眼，就有七八名使女，端著銀盆、銀鏡、手巾、漱口水、早餐、衣冠、飾物，依次上來服侍。</p>

先用鹽水，再用濃茶，先後漱口兩次，最後才拿著馬尾製的牙刷，沾了牙粉來刷牙。牙粉中摻了薄荷，漱口後依然清涼，不像之前用鬆脂和茯苓製成的牙粉的怪味讓人習慣不來。</p>

用力鼓動著腮幫子，蒲宗孟衝洗掉了嘴裡的牙粉殘餘，杯子被取走，洗臉的銀盆就段到了麵前。</p>

銀盆裡麵裝了半盆洗臉水，還冒著熱氣，裡麵摻了一點香精，清清淡淡，清雅怡人。</p>

領頭的使女嗅了一下搖頭，吩咐道：“還要再加兩滴桂花精露。”</p>

一名使女聽命，忙拿出了一個淺綠色的玻璃瓶，拔下銀質的塞子，向盆中滴了兩滴新鮮的香精，盆中的溫水散發出來的氣息，越發的香氣馥鬱。</p>

用摻了香精的洗臉水洗過臉，略嫌清簡的早餐就端了上來，年紀大了，蒲宗孟再怎麼好奢侈，為了養生也隻能越吃越清淡。</p>

匆匆解決了早餐，先冠冕，再衣袍，然後是零碎的飾品、腰帶。一名使女舉起半尺大小的銀鏡，對著蒲宗孟。蒲宗孟戴上水晶眼鏡，在銀鏡前左照右照。</p>

“學士今日好講究。”昨夜侍寢的姬妾在旁笑道。</p>

蒲宗孟調了調襟口，“今天朝會非同以往，豈能不慎重？”</p>

“奴婢也聽說了，滿朝朱紫，同聚文德殿上，共商國是，乃是小韓相公的提議。”</p>

蒲宗孟的這姬妾不過十七八，提起小韓相公，便不禁悠然神往。蒲宗孟眼中一冷，身前鏡中，白發紅顏，對比分外強烈。</p>

“想不到都傳到爾等耳中。”蒲宗孟神色平淡的說道。</p>

姬妾聽出了話語中潛藏的怒意，連忙笑道：“隻是閒言碎語罷了，閒來無事聽來說說。這等國家大事，我等奴婢議論得再多，也比不上學士殿上的一句話有用。”</p>

蒲宗孟眼神稍稍和緩了一點。</p>

韓岡的任何言辭，總能讓京城士民奔走相告，口耳相傳。</p>

這是他曆年來積累下來的聲望所帶來的，也是蒲宗孟願意將賭注壓在他身上的原因。</p>

蒲宗孟的妹妹是周敦頤的繼室，因而從淵源上，他與周敦頤的弟子二程也有些關係。</p>

當然，這種關係除了登門造訪時寫在帖子上有點用，基本上都不會被人放在心上。蒲宗孟的政治傾向，從來都不在舊黨那一邊。儘管他入朝甚早，不說富韓之輩，與蘇軾那逆賊都有些交情，可他之前站在新黨一邊，現在又選擇了韓岡。</p>

蒲宗孟掃了眼床榻前，小桌上有新學的書，也有氣學的，主要還是氣學的；而一旁的書架上，程學的書也有，不過放在最下麵，很長時間都沒有動了。儘管看不到灰塵，可上麵連個折痕都沒有，新得就像是剛買來的。</p>

自己都這般，還能怪無知婦人？</p>

蒲宗孟自嘲的笑了笑，又整了整衣襟，然後舉步出門。</p>

蒲宗孟在朝臣中，被稱為是最為奢侈的一個，什麼一日必屠羊十隻，什麼一夜必燃燭三百支，什麼‘常日盥潔，有小洗麵、大洗麵、小濯足、大濯足、小大澡浴之彆。每用婢子數人，一浴至湯五斛’，為此禦史盯上他也不是一天兩天了。</p>

可一日十羊，並不是他一家吃，還有親友、門客要分贍。每夜燃燭三百，則是過去的事了，現在用的是玻璃油燈，與其他官宦和富貴人家家裡一般。</p>

至於說起愛潔，以醫道聞名的韓岡同樣不差，聽說他在家中也是天天洗澡，隻不過韓岡找了個清潔厚生做名目，被人群起仿效。而他蒲宗孟天天洗澡，早晚洗臉、洗腳，就是奢侈的代名詞了。洗一次澡，要五斛熱水算得了什麼？多少官宦家中，都打造了隻用來燒水的鍋爐，專門用來洗澡，每天燒得熱水絕不會比五斛更少，很多的就是在家裡砌了泡澡的浴池，木質的，石質的，還有貼了瓷片的，即使是將最小的浴池給灌滿都至少五斛滾水。</p>

可有著這等名聲，就是禦史手中的把柄。即使依然站在新黨一邊，也做不了王安石的心腹，新黨中也收不到人緣，總會有人想把自己給拱下去，那時候，章惇、呂嘉問，哪個能靠得住？何況這樣做，還會惡了太後，隻有站在韓岡一邊，才能得到太後的青睞。</p>

出了內院院門，上朝的隨行人馬都已經準備好了，狨猴毛皮製成的狨座，在火光下仍能反射著金芒。</p>

蒲宗孟翻身上馬，一行人點起燈籠，打起旗牌，簇擁著他，自府中魚貫而出，還有兩刻鐘，有足夠的時間抵達不遠處的皇城城下。</p>

前往皇城的道路上，官員越來越多，人雖眾，但氣氛卻與往日迥然有彆。招呼聲稀稀落落，大多數三五成群，並轡而行，相互交流著什麼。</p>

蒲宗孟一時沒有遇到熟人，但前麵的隊伍突然慢了下來，一人轉身迎了過來。</p>

比起蒲宗孟身邊的十幾隨</p>

從，那一支隊伍的成員足足有數十近百之多。顯而易見是宰輔一級的隊列。</p>

“可是玉堂承旨蒲學士？”</p>

“正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