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具當做寶貝的望遠鏡，剛剛更換了反射鏡片，這兩天正在調試。昨日輪值，宿衛宮中，念著家裡的望遠鏡，蘇頌的心裡如貓兒撓著。</p>
京城的冬天，清明的天空不多見。這段時間夜中，而石炭的消耗也節省了不少，讓天空也變得更乾淨了一點。正是觀星的好時候。天上的星辰移動從來都是不等人的，錯過一日，可就要耽誤不少時間。</p>
“的確得早點回去。”韓岡也抬頭看了看天，轉頭對蘇頌道，“犯了宵禁也不好。”</p>
這段時間，開封城中一直都在宵禁中。喪期禁樂，管製也嚴格，現在喪期算是結束了，可禁令要三個月出頭，才過去了十分之一。不過嚴禁閒人夜行的宵禁，則沒幾天了。再拖些天，京師中不知有多人要餓死了。</p>
“子容，玉昆。”</p>
聽到身後有人喚，韓岡和蘇頌回頭，卻見是曾布。</p>
“子宣兄。”</p>
蘇頌則驚訝道：“今日不是子宣和薛師正宿直嗎？怎麼要回去了。”</p>
“不，方才在殿上冷得夠嗆，得多走兩步，繞回去。”曾布有些驚訝的樣子，看韓岡，“是玉昆說過的吧，受凍了不能立刻烤火，必須將血脈活動開才好。”</p>
“啊……是有這回事。”韓岡點點頭。</p>
曾布又道：“薛師正找了王厚過去。王厚那個新任的副都承旨兼西上閣門使，可能樞密院有事要先交代給他。過一會兒才會出來，玉昆你今天要請他喝酒，得拖一陣子了。”</p>
“現在可不敢請喝酒，隻能一杯清茶為賀了。”韓岡笑著。</p>
王厚的職位剛剛定了，他將會留在京城，擔任樞密院副都承旨，兼西上閣門使。</p>
樞密院都承旨是西府的大管家，上承諸位樞密使，下接樞密院二十四房，地位極高。當初韓岡任同群牧使的時候，韓縝便是都承旨兼群牧使。縱然都承旨的副職遠比正職的地位要低，可終究是有實權的職位。</p>
這是個很不錯的差事，甚至可以說很好。不說任官西府的多少好處，能進入中樞，就代表他日後的任官方向也將包括中樞，不會局限於邊疆。多了發展的空間，自是值得慶祝的好事。</p>
不過更重要的是閣門使，這是在皇城中插上一根釘子。</p>
“好了，不耽擱兩位了。”曾布告辭。</p>
“那今天晚上就要勞煩子宣了。”蘇頌道。</p>
“算不上。”曾布笑道，點了點頭，先行離開。</p>
蘇頌也往前走，走了兩步，卻不見韓岡跟上來，回過頭：“玉昆</p>
？”</p>
“啊，沒事。”</p>
韓岡搖搖頭，壓下心中的一股異樣感，快步追上，與蘇頌並肩出了皇城。</p>
……</p>
夜色漸濃。</p>
蘇軾睡得正沉。</p>
若是在過去，才二更天過一點，正是興致最高的時候，不過現在他好些日子沒有去飲宴取樂，每日都是早睡早起，雖然說沒了玩樂，精神反倒旺健了起來。</p>
“舍人！舍人！”</p>
身旁的侍婢推著蘇軾沉重的身子，將他從夢鄉中喚醒。</p>
“還沒天亮吧。”蘇軾緩緩張開眼皮，眼前隻有黑沉沉的床帳。</p>
“舍人，是宮裡麵來人了！”朝雲急促的說著。</p>
外間同時傳來了王閏之焦急的聲音，“官人，宮裡麵來人了，要官人速速入宮！”</p>
“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p>
上一回蘇軾被換入宮中，敲門如拆屋，將宅院中上上下下都給驚動了，可這一回動靜卻好像小了許多。</p>
蘇軾坐了起來，讓朝雲幫著整理穿戴，笑著說：“舊日曾問包孝肅日審陽、夜審陰，夜裡喚人，這是哪裡要我去寫文章？”</p>
“官人！”</p>
王閏之在外麵焦急的催促著，等到蘇軾不緊不慢出來，又催著他往前麵。</p>
這一回來通知蘇軾的宮人，不是上一次的那個，很陌生的一名小黃門，還帶了四名班直護衛，見了蘇軾，就急匆匆的催促著：“蘇舍人。請速速入宮。”</p>
蘇軾不慌不忙：“宮裡出了何事？太後可有何吩咐？”</p>
小黃門閉口不答，隻是在說：“請舍人速速入宮。”</p>
“果然如此。”</p>
蘇軾的聲音不大，卻正好讓周圍人聽到。</p>
一切儘如所料。</p>
廢立天子？這肯定是廢立天子！</p>
就跟上一次通報太上皇死因一樣，提前通知在京重臣入宮，以防生變。否則又有什麼事才需要他這個中書舍人連夜入宮。</p>
皇帝弑父，不論從哪一條上，都不應該再繼續坐在天子的位置上。</p>
弑父之君，豈可為天下主？</p>
也就是韓岡這樣有私心的大臣，才會硬是幫他遮掩。王安石、程顥、韓岡，都號為大儒，卻罔顧大義，做了太子師，就把聖人傳下來的道理給忘了，日後看他們怎麼還有臉拿著《春秋》教徒弟？</p>
也彆說日後了，現在都已經是擋不住。也不知是兩府中哪一位挑頭出麵的？</p>
蘇軾沒多耽擱，等到下人將馬匹備好，便飛快的上馬出門。</p>
離開了家門，很快就轉上了大道。</p>
比起上一回，因為火災而蕭條的街道，天子喪期中的禁令讓街道更為冷清，除了值夜的巡城，就看不到其他人。</p>
等上了禦街，兩百步寬的大街上，依然冷冷清清，看不到其他入宮的官員隊列。</p>
蘇軾這時候卻納悶起來，怎麼不見其他人？</p>
……</p>
王旖醒過來的時候，發現枕邊人不在床上。</p>
在床上坐起來，才發現韓岡正站在窗前，窗簾被他拉開了，沉默的望著屋外的夜色。</p>
“官人？怎麼了？”王旖擁被而起。</p>
“不。沒什麼？”</p>
韓岡搖搖頭，依然靜靜的望著外麵，“沒事的……沒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