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五章 天危欲傾何敬恭（十二）</p>
大祥。</p>
名義上天子駕崩的兩周年紀念，以日代月的祭禮之日。</p>
在京文武百官，全都在持續了不知多久的儀式上，耗去了大半氣力，冬日的寒風又順便帶去了身上的大半熱量。</p>
就是身處停靈的大殿中，韓岡依然感到寒氣逼人。</p>
他同情的望了一眼站在殿門外的那群低品官員，殿中空間有限，就隻能委屈他們了。</p>
王厚和李信兩人都是正從七品的諸司使，倒是能站在殿中，不過幾乎就在門口，而且是靠後一排，都快要貼上在殿中的班直了。那個位置，有前麵的人擋著風，反倒是應當比韓岡這邊通著殿門更暖和一點。</p>
幸好在所有人都被凍僵之前，大祥終於是結束了。</p>
在朝臣們的臉上，都能看得出隱藏不住的如釋重負。真要說起對大行皇帝的悼念，還真的沒有幾人。其實也跟太皇太後差不多。</p>
不過在群臣祭奠結束之後，就輪到命婦們出場，就是王旖也得入宮祭奠，如此才能算是大祥的結束。</p>
不知道這一回，高太皇太後會不會來。</p>
前些天的小祥，王旖也入宮了。</p>
回來後對韓岡說，太皇太後隻出來了一次。</p>
被軟禁在宮中多日，在親生兒子的靈位前，太皇太後就是連一滴眼淚都沒有。</p>
韓岡聽王旖回來說，她當時離得太皇太後的位置稍遠，並非是能看見她臉上的淚水。隻是命婦們要表現自己掛念趙頊，對前代天子的依依不舍之情，都至少會在手上拿著一麵汗巾用來擦眼淚，皇太後手中也拿著的，但太皇太後的手上卻什麼都沒有，自然更不會撫棺痛哭之類的表演。</p>
儘管是親生兒子死了，卻連表麵文章都不做，可見她對趙頊的心結了。</p>
離得近的命婦們全都當沒看到，離得遠的，要麼看不清楚，看得清楚的也一樣會當做什麼都沒有。</p>
高太皇太後在民間的口碑，還不如走街串戶的尼姑。她現在這個態度，也不會讓她的名聲更壞一點了。</p>
是不是當初的那一句皇後權同聽政，讓母子之情煙消雲散？還是為最喜歡的次子抱不平？</p>
韓岡這幾日閒極無聊的猜測著。雖然他沒有了解太多，但實際上趙頊母子之間的感情淡薄，早在趙頊發病前就已經不是秘密。反倒是前兩年去世的曹太皇，趙頊跟她的感情很深。</p>
不過無論如何，牛心左性、性情剛硬的高太皇，終究還是太上皇的親生母親。她就是如此態度，也不可能加罪於她。</p>
不知道趙顥又是什麼樣的心情？</p>
看到壓在他頭上的兄長，才三十多就亡故，是不是暗喜在心。活得長久，就可以在對方的墳頭上大笑了。如果他是抱著這樣的想法，那倒是好了。</p>
不過想來趙顥不至於有這麼淺薄。能瘋上一年多，不會這麼自欺欺人。隻是他還能有什麼手段改變現在的一切？向太後一日臨朝，他就一日沒有翻身的機會。</p>
難道高太後還能翻身？</p>
真要說起來，宮裡麵的氣氛是有些不對。韓岡心中也有數，總有些人想要改變，機會難得啊，但他們能做的很有限。</p>
向太後控製宮中已經一年多了，該換的人都換了，太皇太後成事的幾率可不大。</p>
至於宮外。</p>
動武是笑話，聰明的武將都不會插手皇家之事，就是有擁立之功，也會被文官鏟除，當然，也不能指望他們會出麵反對，隻會保持中立。但過年的這段時間，李信和他手下的炮兵們都在城內的火器局內，表兄弟之間，韓岡還是能夠信任他的。</p>
而文官那邊，隻要沒有宰相和樞密使出馬，參知政事和西府副職們就算做事來了，他們也能給翻過來。</p>
韓絳那邊有王安石壓著。章惇為人果決，但他真的想要做什麼，應該還會再來通一下氣，之前自己可沒把話說死，韓岡對章惇還是比較了解的。</p>
就是蔡確的心思不定，之前去他家拜訪過，可韓岡對這位宰相還是沒有把握。拖過這幾日，馬上就能穩住了。</p>
有一個共同的敵人才是好事，維持一定的危機感，才能讓大臣們齊心合力將皇帝變成垂拱而治的‘聖君’。禍福之間，是沒有定數的。</p>
隻要再有幾天。</p>
接下來便能除服，算是天子的喪期過去了，百官也不用再持喪。脫下了素色喪服，換上了淡色的慘服，雖然這也是喪服的一種，不過至少不是滿眼白了。</p>
不過在宮內，太後、小皇帝還要為熙宗皇帝持心喪三年，禁絕宴樂。見外臣時，一切如常，宮宴照樣要開。可在內宮裡，則就必須是做出一個守孝的姿態，得等正式的喪期結束才行。</p>
朝臣們依序離殿，下了台陛便散了開來。</p>
韓岡與蘇頌一路。</p>
“玉昆。”蘇頌走著，問道，“這一期《自然》的稿子好了沒有。”</p>
“這邊才三篇能看的，其他都不行。不過有一篇不錯，說錢塘潮的原理的。是日、月的引力所致，還有錢塘</p>
江口的地勢的緣故。”</p>
“玉昆你覺得他說得對？”</p>
“沒去過兩浙，更沒看過錢塘潮，那邊的地勢一點也不清楚。”韓岡其實去過，甚至還親眼見識過八月十八錢塘潮，“不過海潮是日月所引，這點倒是沒錯，地勢的原因也能說得通，看起來是有些道理。就算有錯也沒關係，大膽假設，小心求證，要允許犯錯誤的。”韓岡笑著，“子容兄你那邊呢？”</p>
蘇頌點點頭，“也有兩篇挺不錯。一個是說北辰的角度不正，並不是正北。”</p>
“沈存中已經說過了吧？”</p>
發現北極星角度不正，在這個時代，不止沈括一個，很多人都有這個認識。</p>
“但這一篇說得更清楚一點。”</p>
“哦。另一篇呢？”韓岡又問道。</p>
“另一篇是議論金星、水星哪一顆更靠內。”</p>
“哪一顆？”</p>
“當然是水星。金星容易看到，水星卻難得多。”</p>
“真夠簡單的。”</p>
“文章中沒那麼簡單。對了，通訊會員……”提起韓岡生造出來的新詞，蘇頌還是覺得拗口，頓了頓，“通訊會員他們定的份要一本本的發出去，送到的時候也不能比送去書坊要遲，這是要提早發啊。”</p>
“這些雜務就讓下麵的人去操心吧。”韓岡笑道，“子容兄你彆太操心了。”</p>
“倒也是。”蘇頌笑了笑。</p>
自然書社雖然是韓岡、蘇頌，還有沈括擔任審稿，但下麵還是雇了編輯、書辦、雜役，攏攏總總十幾人，瑣碎的雜務還是交給那些人去做。</p>
比如文印，製版，發賣，現在又包括了通訊會員的登記。</p>
所謂通訊會員，是新設立的自然學會的成員。而《自然》，就是自然學會的會刊。訂購全年的《自然》，便能成為當年自然學會的通訊會員。想成為正式成員，則必須有超過三篇論文在期刊上發表才行。</p>
一旦成為正式成員，便能夠得到一枚徽章和一份證書，同時不用再訂購期刊，直接由學會免費寄送。等到正式成員多了之後，就開始選舉會首，將自然學會正規化，以便傳承下去。</p>
本來蘇頌是想將會員的標識做成是腰牌的外形，不過韓岡覺得還是彆在襟口更為顯眼，也更彆致一點。蘇頌對韓岡這種奇怪的審美觀無話可說，他也沒有爭執的興趣，係在腰帶上，還是彆在胸前，他都是無所謂的。</p>
蘇頌抬頭望著天空，乾淨得沒有一絲雲翳，“今天天氣好，得早點回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