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那也是日後的事了，現在還不至於那麼急。</p>

隻是想到接下來朝堂上可能會有的變化，卻讓很多人開始心急了。</p>

……</p>

時近黃昏，一夜未眠，又忙碌了一天的各位宰相、樞密和參政大多數都有些疲累了。精神雖還都旺健，可身體多數都吃不住了。</p>

韓岡也扶著王安石在宮中安排休憩的小閣內坐了下來，長舒一口，道：“總算告一段落了。”</p>

說是這麼說，但宰輔們接下來的幾天依舊要輪班宿衛宮中。帝位剛剛傳承，接下來的幾天正是最容易出問題的時候。現在歇息，也隻能是暫時的。</p>

“這才是開始。”王安石搖頭。</p>

“的確。”韓岡道，“之後</p>

要做的事還很多。”</p>

“可也是結束了。”</p>

“嗯。”韓岡點頭稱是。</p>

皇帝換了人。趙頊這位太上皇帝，雖然還帶著皇帝二字，可是已經不再是君臨天下的天子。從今往後，就是新天子趙煦成為億萬子民的君上。</p>

“十四年啊。沒想到就這麼結束了。”王安石眼神迷離，方才在草草而行的大典上，所有人都緊張得生怕出半點意外，完全沒有時間多想什麼，隻是現在歇下來。</p>

“十年來，天子得嶽父輔佐，其功可昭日月。”</p>

“釣國平生豈有心，解甘身與世浮沉，應知渭水車中老，自是君王著意深。”王安石不顧韓岡側目，愴聲長吟，似笑似悲，“忽忽十四載。人尚在，鬢已催。”</p>

“嶽父！”韓岡聲音陡然提高。他沒想到王安石心中的愧疚有這麼深，這是打算要退了？</p>

王安石盯著韓岡好一陣，“老夫是不用考慮那麼多。接下來是玉昆你們的事了。處理國事要穩重，不要遺人話柄，對待天子更要恭敬。玉昆，不要忘了寇忠湣。”</p>

王安石也隻有對自家人才說這麼直白，韓岡心中感動，“嶽父放心，小婿明白。”</p>

有時候，是好是壞，隻在一句話間。</p>

當年遼人入寇，寇準力主真宗親征。訂澶淵之盟，使遼國退兵後，寇準以功臣自居，而真宗也洋洋自得，並對寇準極為敬重。戰前一力主張的王欽若隻說了兩段話，‘城下之盟，《春秋》恥之。澶淵之舉，是城下之盟也。以萬乘之貴而為城下之盟，其何恥如之！’，‘陛下聞博乎？博者輸錢欲儘，乃罄所有出之，謂之孤注。陛下，寇準之孤注也，斯亦危矣。’</p>

先攻擊澶淵之盟的性質，再定性寇準的行為。區區幾句話，一下就扭轉了真宗對寇準的看法，寇準隨即被趕出京城。</p>

人心是說不準的。人的想法總是很容易就被動搖。</p>

現在覺得趙煦日後會怎麼想，是覺得有定策之功，還是覺得是淩迫君上，那就是笑話。</p>

一件事，正說反說，都能說出道理。關鍵是要看是怎麼說，何時說了。</p>

可能趙煦到時候甚至會忘了昨夜的那一幕。可是想到也好，想不到也好，現在擔心又能如何？難道還能以為等到新帝親政後，身邊沒小人上眼藥？</p>

在場的都是共犯，事後算賬又能跑了哪個？宰輔之中，也隻是一個呂惠卿能例外。到時候若是被追究，一個個都逃不了。</p>

王安石的擔心，當然不是杞人憂天。</p>

隻是韓岡感動歸感動，卻並不是很放在心上，王安石的擔心，人人都考慮過了。既然做出了同樣的選擇，那就是所有人都認為，這是利大於弊。所謂的後患，也隻是必要的風險而已。</p>

“玉昆。平章是怎麼了？”章惇遲了一步進來，正看見王安石推說累了，進去休息了。</p>

“家嶽是想要退了。心裡那一關他過不去。”韓岡不作隱瞞，反正也沒必要隱瞞。</p>

章惇看起來並不驚訝。以王安石的性格，之前肯舍了麵皮去寫內禪大詔，肯定要告退以求自清。再做他的平章，不知會有多少臟水往他身上潑。</p>

“玉昆你呢？”章惇問的直接，“有雍王和司馬君實在前，這一回怕會有人多想。”</p>

韓岡之前可是一並向皇後遞辭章的，現在王安石退了，韓岡卻留在宰輔班中，肯定會惹來他人議論。不過這還隻是小事，更重要的，天子因，最終也瞞不過人，必然會有人會將之與司馬光和趙顥聯係起來。</p>

一個皇帝，一個親王，還有一個太子太師，落在他手上後，一個個都犯了心疾，韓岡身上的壓力絕不會小。是人都要畏懼三分。</p>

“一個是裝的，一個是犟的，隻有這一位才是真正的病症，而且還不是隨時都病著。”</p>

韓岡的表情中看不出半點異樣，似乎並不擔心。</p>

章惇看了韓岡半天，忽然問道，“天子……太上皇會清醒過來，玉昆你是事先就知道的吧？”</p>

“怎麼可能？”</p>

“那就是你根本不在意，不是嗎？”</p>

韓岡一笑：“好也由他，壞也由他。”</p>

趙頊的心性，也隻有初蘇醒的時候才會激動。一旦冷靜下來，就會玩弄他最為擅長的權術。去年的冬至夜，韓岡是在最好的位置上欣賞過趙頊的表演，又怎麼可能還會忘掉還有這種可能？</p>

隻是因為不論趙頊是否清醒，對他都是好事，韓岡才半點不在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