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焰上雲霄思逐寇（一）</p>

周圍儘是火光。</p>

火焰已經籠罩了邕州州衙。前後六進，左右皆有偏院，有樓閣、有花園，是邕州城中最大的建築群，而此時，則化為了火海。</p>

蘇緘穿著公服，帶著長腳襆頭，一步步的在熊熊烈火的環繞下，用腳上的厚底官靴丈量著地麵。端正的容裝一絲不苟，就算立刻去覲見天子都不會失禮。</p>

舉步越過門檻，踏過儀門。身後的大堂被大火吞噬，攢動的火蛇在屋瓦上遊動，每一扇門窗都在向外麵吞吐的著火焰。</p>

蘇緘還記得他來到邕州後，第一樁案子就是在大堂中審的。他曆任地方，很少有一上來就碰上一樁謀殺案。為了審那樁案子，蘇緘可沒少辛苦，光是往返與州裡、縣裡以及桂州的公文就有十幾斤重，用了一年的時間，才將定案的判狀呈送東京，讓天子勾了名字。現在想來，也就是靠著這樁案子，讓自己的威信在邕州樹立了起來。</p>

之後的數年裡，不論是審理要案，還是舉行年節酒宴，都是在大堂中舉行。熟悉的建築很快就要不複存在，蘇緘卻發現自己卻沒有太多的傷感。</p>

踏過側門，二堂也竄起了火苗，堂中閃著火光。幾點火星跳了出來，又攀上庭前一角的刺桐樹。刺桐已經開花了，凝聚了血與火的樹木上，朵朵紅花就猶如火焰一般。傳說此樹若開花不依時節，邕州必遭兵焚。許多人信之不移，不過今天便可知傳說的虛妄了。二月之初，正是刺桐花開正盛的時候。</p>

州衙外麵一陣喊殺聲傳來，這是守護州衙的士兵們在儘最後的努力，隻是很快就沉寂了下去。</p>

‘王亢也殉國了。’</p>

就跟這座邕州城一樣，堅守了近兩個月，終究還沒有堅持到援軍的抵達。</p>

蘇緘在空寂無人的庭院中慢慢走著。</p>

往日裡，這座庭院之中，總會有著上百官吏往來奔走，喧囂不絕。從早至晚，由夜達旦。但到了最後的時候，邕州的文武官員中，還在這裡的就隻剩下他一人。</p>

唐子正昨夜戰死了，在斬殺了多名攻入城中的交趾賊寇，於城牆腳下上流儘了最後一滴血。‘不過一死而已’，他的副手言出如山。</p>

觀察推官譚必死了，錄事參軍周成也死了，當城南的軍營今早被攻破的時候，營中就立刻起了火，他們都選擇了自儘殉國。</p>

都監薛舉是最早戰死的一個，為了阻止交趾人壘築上城的高台，他領軍出城，第一次成功，第二次成功，第三次就中了李常傑的埋伏。也就在那一天，另一位都監、西頭供奉官劉師穀也戰死在城外的另一個方向。</p>

在之後爭奪城牆的幾天中，鈐轄高卞中箭而亡，宣化縣尉周顏則是死於上城的交趾軍長槍。陳琦、丁琦、邵先、梁聳、李翔、何泌、劉公綽，州城中的大小武官在這些日子裡，也都陸陸續續戰死。</p>

城破之後，都監劉希甫回守城南軍營，今日與譚必、周成一同殉國。宣化知縣歐陽延在昨夜就與他的縣衙一起投入火海。自己的次子蘇子正，前兩日在城頭上被砍斷右臂之後救治不及。長孫蘇直溫因蔭補而掛著武職，上陣後不久就中了箭，也沒能救回來。</p>

如今的州衙之外的最後一道防線，是武緣知縣王亢在把守。因為他在交趾來攻時，放棄了自己的職責，逃進了邕州城。被蘇緘痛斥之後，卻是立下了死誌。會讓他把守州衙，也是因為他此前已經在城牆上受了重傷，上不了陣了。</p>

到了最後的關頭，他蘇緘的屬下中，沒有一個懦夫，也沒有一人退縮。</p>

一陣熱浪隨風卷起，蘇緘的視線也模糊了起來。熱流劃過臉頰，探手抹了一下，落入指尖的卻是濡，濕的觸感。</p>

真的很熱。</p>

州衙之外，已經全是人聲，亂亂糟糟的不知在說著什麼。蘇緘聽不懂交趾土話，但夾在在土話中自己的名字卻不會聽錯。</p>

想必是要活捉自己吧。</p>

蘇緘像是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咧開嘴嗬嗬的笑了起來：“吾乃大宋守臣，豈能死於賊手？”</p>

一聲劇烈的轟鳴響過，一陣狂風從身後飆來。蘇緘緩緩轉過身。是大堂塌了。坍塌下來屋頂，砸得火光一黯，但轉眼火焰又直衝而上，竄起了有十餘丈高，然後又落了回來，上下閃動了幾個來回之後方才又開始穩定的燃燒。</p>

大堂塌了、二堂也被祝融吞沒，前院已成火海，紅燦燦的映著夜色中的天空。融石鑠金的熱量向著天地四方全力散發出去，鬱鬱蒼蒼的樹木，都在發出乾柴在爐膛裡燃燒時的劈劈啵啵的聲音。</p>

後花園和柴房也燒起來了，蘇緘家裡不缺忠心的仆傭。在守城的日子裡，有許多都拿起了弓刀，上了城牆。而剩下的老弱婦孺，蘇緘在城破後都讓他們逃出了州衙，能不能躲過這場劫數隻能看他的命運。</p>

“老爺。”</p>

穿過了宅門，自幼服侍著蘇緘的老仆迎了上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