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人在開封府衙門裡麵幾十年，官場上的勾心鬥角早就看多了。鄭俠怎麼說都是敗下陣來的，肚子的怨氣不用想也知道寄存了不少。</p>

但眼前看到的，的確如看門的鄭官人所說，一眼望過去，地裡蹦躂的儘是蝗蟲，密密麻麻的連道路上都有。還有不少蝗蟲飛了起來，在空中橫衝直撞，甚至撞到人馬身上。不過在道旁的田地間，一群群的雞鴨歡快的跑著，但最多的還是人。男女老幼各自舉著大掃帚，在田地中用力撲打。</p>

看著白馬縣民在地裡滅蝗，鄭俠一行人又向前走了一陣。終於前方出現了一麵繪了‘茶’字字樣的小角旗，高高的挑起在路邊上，比起一邊軍情遞鋪掛起的旗子還要起眼。而角旗的落處，就是一座茶棚。幾根柱子撐起了棚子，用麥草蓋著頂，下麵的一幅陰涼之地，讓在太陽底下走了半日的人們看著就忍耐不住。</p>

“先歇一歇吧……”鄭俠對著押送他幾名公人說著。</p>

道邊茶棚下，賣茶，也賣解暑的涼湯。一個老漢拿著扇子坐著，麵前一摞碗，紫銅大壺放在缸裡鎮著。鄭俠過來時，裡麵就隻有一個行腳商。</p>

鄭俠坐</p>

下來，賣了幾碗茶湯，一碗自己喝，一碗給了馬車裡的渾家，剩下的給了押送自己的公人們。</p>

喝了一口解暑湯，口味比起東京要差多了，但鄭俠也不在乎。就聽見行商操著河北口音，跟著賣茶老漢搭著話：“這蝗蟲來的不是時候，辛辛苦苦種下的麥子，這一下子都完了。”</p>

“還好，還好。小韓知縣拿錢買蝗蟲。苗被吃了是可惜，但人拿蝗蟲換了米麵吃就沒事了。彆說，現在看看還真撲了不少，縣城四門外都在燒著。”賣茶老漢指了指北麵白馬縣城的方向，幾道煙柱模模糊糊的往天上散去，“煙都衝天了。”</p>

而就在茶棚不遠處，就有幾個胥吏擺開了換米的攤子。三斤蝗蟲換一斤米或是五文錢。蝗蟲極輕，一斤能有近百隻，又會飛又會跳，捕捉起來著實不易。但架不住田中的蝗蟲多，一掃帚下去就能撲下五六隻。</p>

蝗蟲易捕捉，使得換米的人為數不少，使得官府派出來的這個換米點都排出一條人龍來，多是老人或是小孩子，背著口袋來換米。一名身穿綢緞的鄉紳旁邊站著，壓著隊伍不亂。下麵一名書辦坐在張小凳上，在一本冊子上做著登記。</p>

但也有覺得不該浪費時間來換的，行商喝著茶湯，望著烈日下的隊伍：“這排隊看著一排就要小一個時辰，排著不累嗎？一斤蝗蟲曬乾了也能剩三兩，磨成粉合著麵吃，好歹也是葷腥，還能看著點油水。”</p>

“蝗蟲雞鴨吃得歡，喂豬也行。人怎麼吃？”坐在茶棚下，賣茶的老漢搖著頭，拿著蒲葵扇趕著蒼蠅蟲子。</p>

“怎麼不能吃？”行商浮在臉上的笑容卻似乎是在歎氣，“河北的樹皮都給蝗蟲啃光了，現在人都改吃蝗蟲了。”</p>

賣茶老漢為這個世道歎了口氣，道：“蝗、旱從來都是連著的，要多下雨才能好。就是官家生日前才下了一場透雨，隔了兩日，又下了一星半點，月底的時候下了一場稍大的。怎麼說這雨水還是少，根本不解渴！”</p>

“京畿好歹有三場雨下來，可憐河北就見了一場雨。而且是到了地麵上就沒了影，一點也看不出來雨跡。一旱七八個月，都是朝堂裡麵鬨的。”河北行商有了點憤世嫉俗的口氣，“聽說你們這裡的知縣是王相公的女婿吧？”</p>

“說得是小韓知縣吧？已經升做府界提點了，現在縣中事是侯縣丞代管。”</p>

“這麼快？”行商驚訝道，“真不愧是宰相女婿！”</p>

“小韓知縣跟他嶽父不一樣！彆看在縣中才做了幾個月。老漢幾十年看見過的知縣裡麵，他算是第一了。”賣茶老漢為韓岡分辨著，比出了個大拇指，“諸押司在縣衙裡橫行了三十年，去年冬天將米價漲到一百三十五文一鬥的也有他一份。後來怎麼樣，被逼著捐出了兩萬石來買命！現在縣衙中哪個公人還敢伸手要錢？”</p>

“還有那個三十年的案子！”賣茶老漢左手蒲葵扇一揮，“兩家人爭一片祭田，爭了整整三十年。多少任知縣都沒辦法，官司都打到州裡過，知州也隻知道將案子發回來。可小韓知縣一到任，當著全縣百姓的麵，一轉眼就將案子破了！”</p>

“那還真是一名能吏！”河北行商讚歎著。</p>

“誰說不是呢？”賣茶老漢突然又歎起氣來，“就是做得太好了，才半年就升了官。要是能在縣裡做個三年五載那該有多好！”</p>

“好官總是升得快！”河北行商笑道，“相州的韓相公不是三十多歲就做相公了嘛！”</p>

“小韓知縣多半也能三十出頭就當上相公，到時候，天下百姓就有福了。”賣茶老漢又歎道：“隻是這麼好的官，還有奸人罵！”</p>

將後麵押解鄭俠的公人當成了鄭俠的隨從。看著鄭俠坐在一邊、默不吭聲，賣茶老漢搭上話來：“這位官人從京裡來，一看就是有見識，肯定聽說了這一件事。”</p>

鄭俠不置可否，低頭喝著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