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毒的攻擊，仿佛清風拂麵，戴帽人麵紗也紋絲不動，“老太師可還安好。”</p>
車夫陰沉著臉，“不勞顧問。”</p>
戴帽人道：“你要明白，文家上下數百口的性命，全係於老太師一人身上。二賊不處置文家，完全是老太師的威望。若無老太師蔭庇，文家第二天就會給栽上無數罪名，你們能看到，幾十幾百封訴狀遞到河南府衙。文家不肖子弟，仆從門客做下的那些陰私事，都會給翻上來。彆以為二賊會畏懼人言，老太師在，他們的確不願犯天下之大不韙，老太師不在，他們又有什麼不敢的？”</p>
戴帽人說到一半，車夫就已經鐵青了臉，耐著性子聽到最後，實在忍不住，低聲喝道：“你好膽。”</p>
“不是我膽大，是你們膽大啊。”戴帽人道，“韓岡是聰明人，退以待時，但還是忍不住要留下點東西，不乾不脆。而章</p>
惇，貪婪成性，必然會趁獨相之機，排擠韓黨。兩家遲早內鬥，你們隻該靜待時機，轉機當在十年之內，而不是強出頭，引得章韓聯手鎮壓。”</p>
車夫冷笑：“當真以為天下就你一人聰明，就沒人想到這些？當真以為什麼都不做，就能讓章韓二賊放過？當真以為範德孺他們是糊塗了？……”</p>
車夫怒氣衝霄，卻見戴帽人根本沒有在聽他的說話，突然間就盯著車窗外，“不對！”</p>
“什麼不對！”車夫摸不著頭腦。</p>
“那是韓岡的車！”</p>
戴帽人猛地探出頭去，連帽子被車窗掀掉都沒有察覺。</p>
“韓岡來了！”他退回來時，一把抓住車夫。</p>
渾然不顧車夫臉上的恐懼之色，連鼻子都仿佛被融化的恐怖麵容暴露在人前，此刻更加扭曲，一隻筋骨畢露的手如鐵鉗般卡住車夫的手腕，力氣大得差點讓車夫痛得叫起來，“快去讓範純粹停下來！韓岡來了，韓岡過來了！”</p>
“彆發瘋了。”車夫用力掙脫他的手，同樣望著車窗外，“彆發瘋了……”他低聲惶惑的說，“這時候，怎可能進得去？”</p>
……………………</p>
蘇頌從側門走上主席台，年近八旬的他，依然步履矯健。</p>
緊隨其後的還有禦史中丞黃履，連日來主持會議，讓他看上去有些憔悴，但精神同樣振奮。</p>
八百議員全部起身，迎接蘇老平章蒞臨會場。</p>
一乾人先後在主席台上落座，議員們也靜下來等待會議開始的宣告。</p>
範純粹左右瞥了一下，王交緊張的捏著拳頭，江公望則麵色平靜，呼吸卻粗重得胸口都明顯的一起一伏，他感覺到範純粹的目光，轉過頭來，勉強笑了笑，“這樣能讓心平靜點，很有效。”範純粹也笑了笑，低下頭再看看自己，手掌心中是滿手的汗水。</p>
“彆緊張，還有一陣子。”範純粹輕聲說。對同伴，也對自己。</p>
臨時性的提案，要先通過表決，才能插入議事流程中。李格非、陳。良才兩個提案，就是兩次表決。等到表決通過，進入提案的議事環節，就是他們上場的時候了。</p>
其實可以在改變議事流程的表決時就開始表演，但針對提案進行阻擊，才能達到最為轟動的效果。</p>
範純粹學著江公望深呼吸了幾下，自我感覺心情平複了一些，捏著拳頭，等著蘇頌的開口。</p>
近千人的等待中，蘇頌清了清嗓子，慢悠悠的又喝了口茶，“在今天的會議之前，先有個好消息要在這裡向諸位議員公布一下。”</p>
蘇頌的話出於意外，緊繃的神經扯一下，範純粹稍稍動了動身子，仿佛鼓脹的皮毬，被泄掉了一點氣一般。</p>
什麼好消息？會是什麼事？範純粹忽然就有點不好的預感。</p>
蘇頌的說話斯條慢理，一句一停，傳話人的聲音跟著他一句一句的回蕩在大堂內，“我寧夏路官軍一部奉命北上，於十一日前，在大河河畔，全殲北虜偽帝耶律乙辛本部斡魯朵的三萬兵馬，收複故唐西受降城。”</p>
轟。</p>
仿佛一顆炸彈投下，大會堂中頓時就喧騰起來。</p>
那是遼國皇帝宮衛的封地，也是當年趁西夏滅亡時，從中國手中偷走的最為肥沃的河套平原，更是漢唐統領大漠的象征之地。</p>
官軍竟然毫無先兆的就攻占了下來。</p>
河北的戰局連篇累牘，誰能想到，安安靜靜的西北，竟然突然間就爆出了這一個大新聞。</p>
河北戰線暫時陷入了僵局，幾乎所有議員們都知道，久戰兵疲的官軍，短時間內繼續向北突破遼軍防線的可能性並不大了，都堂已經開始跟遼國議和的傳聞在京中更不是一日兩日。都以為這一次大戰，也就奪取了遼國的涿州，將國境線向北推進了百十裡，可誰能想到，都堂在河北戰場之外，又開辟了一個戰場，戰果又是如此喜人。</p>
“平章，是誰為主帥？”</p>
“平章，官軍什麼時候出發的？”</p>
“平章，官軍出動了多少兵馬？”</p>
“平章”“平章”“平章”</p>
議員們熱切的向蘇頌發問，突然而來的捷報，讓數百議員都陷入了狂喜之中。</p>
隻有少數人臉上看不見喜色，附和式的笑容，比哭還難看。</p>
蘇頌先聲奪人，也讓範純粹的心開始向下沉。</p>
‘沒關係，隻是小事。’他對自己說。</p>
蘇頌雙手下壓，做著示意，黃履用力敲著他的小錘，大會堂中很快就安靜下來。</p>
“諸位稍安勿躁，好消息還沒有說完。”蘇頌輕笑著說道。</p>
他環顧會堂，麵對千百道期待的目光，“八日前，河東官軍一部奉命北上，攻克遼東勝州，此地，即故唐東受降城地界。還有南阻卜各部，”蘇頌越說越快，聲音也越來越高，“已向朝廷降順，奉命橫掃北虜於河畔殘軍，故唐中受降城也同樣克複！”</p>
說到這裡，蘇頌頓了一下，稍歇了口氣，然後輕快的說，“陰山以南，儘歸中國所有！”</p>
大音希聲，蘇頌投</p>
下的炸彈，讓所有人震撼的一時間失去了言語。</p>
田腴最快反應過來，他拍案而起，全然不顧議會議事的禁忌，放聲大喊，“北虜其勢日蹙，滅亡指日可待！”他轉身麵對所有議員，振臂高呼，“官軍萬勝！中國萬勝！！”</p>
先是一個，然後兩個，接著越來越多的議員跟著他一起高呼，</p>
“官軍萬勝！中國萬勝！！”</p>
“官軍萬勝！中國萬勝！！”</p>
“官軍萬勝！中國萬勝！！”</p>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沸騰終於平複下來，今天的第一個議案，順理成章的變成了對參戰將校和士兵的嘉獎動議。議員們甚至忘了改變流程的表決，直接以全票通過了對參戰官兵的嘉獎令，即使是範純粹這等死硬的保皇派，也不會對否決褒獎有功將士的提案。</p>
這也是第一屆議會第一次全會的第六十四號決議案。</p>
會議再一回到應有的軌道，已經是半個多時辰之後，蘇頌慢吞吞開口，“李格非議員今天提出了臨時議案《新聞審查法案》，並提請議會準許於今日進行審核評定，請各位現在進行表決，是否同意李格非議員的申請。”</p>
李格非的提案對所有議員都不是秘密。表決需要一半以上的票數，手臂齊刷刷的舉了起來。</p>
範純粹高高舉著手臂，幾番耽擱，他已經迫不及待。</p>
儘管一眼看過去，舉起的胳膊遠遠超過百分之五十的比例，但會議書記官並沒有粗略的就宣告人數過半。</p>
所有的提案、動議，還有臨時表決，緊急決議，大會堂中所有的一切都要記錄在案，存檔備份。就如同皇帝的起居注，不可或缺。</p>
所以兩個新聞審查法案的表決依然照常例，讓胥吏一位一位的計點過，確認了投票總數，棄權同意反對三種意見各自的票數，方才由主持會議的禦史大夫黃履一敲小錘，宣布通過。將李格非的提案放入今日的議事流程中。</p>
緊接著，又是陳。良才的《新聞審查法案》，同樣的流程，同樣的通過，沒有任何疑問。</p>
氣氛緊繃起來，“該開始了。”範純粹環顧左右，所有人都臉上都寫滿了的臨陣前的緊張。不僅僅是要鬨事的保皇派，章黨韓黨那邊的議員，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知道關鍵的時候已經到來。</p>
但高高在上的蘇頌依然不緊不慢，他看了看全場，又低頭看看手上，“田腴議員提出臨時議案，並提請議會準許於今日進行審核評定，請各位現在進行表決，是否同意田腴議員的申請。”</p>
‘田腴，他有什麼議案！？’範純粹一下望過去，視線如刀一般犀利，卻裝上了田腴的後腦勺上。</p>
心臟劇烈的跳動了起來，然後聽見黃銅的話筒中，傳來傳話人的聲音，“《皇帝繼承法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