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新議(22)(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3622 字 7個月前

“一切如前所議!”範純粹一拍桌案。</p>

巨大的聲響,引來了諸多視線,可範純粹毫不在意。</p>

在這裡的幾個人,一直都在明晃晃的張揚著自己趙氏忠臣的身份,自始至終都在給都堂諸權奸添堵,隻擔心忠臣失青史,烈士掩姓名,哪裡會怕章、韓黨羽的察覺?</p>

大好頭顱,有本事就過來砍!</p>

“天下報業,不惟京師。”範純粹道,“而所謂自律協會,卻必是京報掌權,大報掌權。比起衙門,天下報社,恐怕更怕自家操於同行之手。”</p>

“德孺公此言在理。”王交一拍手,“衙門最多隻會坑點錢,同行恨不得坑死你。”</p>

江公望也道:“牛犢子第一回脖子上套繩圈,不論繩頭抓在誰的手上,肯定還是要晃腦袋的。”</p>

“我去傳話。”</p>

“我也去。”</p>

陸表民性急的趕去聯絡其他議員。王交跟著他一起過去。</p>

議會中的保皇一派便是以範純粹和他們幾個進士出身的議員為主,其他人基本上是昔日舊黨大佬們捧出來的傀儡,皆是聽命行事。此刻全都在座椅上,眼巴巴的望著這裡。</p>

在議會中唱唱反調,沒問題,反正肉還在鍋裡,正好可以體現都堂的心胸寬大,能虛己納言。</p>

但今天鑽議會律條上的空子,把一個議案拖上一天兩天三天。大議會的成員都是來自全國各地,一年一集會,會期不超過一個月。一樁議案拖幾天,一個月下來能通過幾樁議案?議會不廢如廢。</p>

若是逼得章韓二賊改掉故作大方的條貫,議會可讓天下萬民喉舌暢所欲言的名聲就壞了,章惇韓岡也一樣要被人取笑。</p>

這是掀了鍋,踹了灶,章惇和韓岡若是還能容忍,那就是笑話了。</p>

範純粹眼神剛硬,如花崗岩一般毫無動搖,“天子權柄,操於太後之手,歸於都堂之用,於今尚無一分一毫;皇帝威信,日削月削,更所餘無幾。若無忠臣披肝瀝血,這趙氏天下,遲早易為他姓。吾等欲挽趙氏之天傾,焉能畏懼權奸之淫威?為這綱常正道,純粹肝腦塗地亦不敢自珍其身,如需流血,可自純粹始!”</p>

江公望激動起來,竟顫聲道:“公望願附驥尾。”</p>

大會堂此刻正淹沒在會議開始前的嘈雜中。</p>

左中右三片坐席區,都有議員來回走動、交談,利用會議開始前的短短時間,飛快的進行勾結、串聯。</p>

李格非受到更多人的歡迎,被簇擁在坐席區的後方,幾乎看不到他的臉。</p>

中間一點,章愷此刻正狐疑的望過來,他身邊有人朝這裡指指點點。</p>

更遠一點,韓黨那一片,也有好幾個人看過來,不過隔得遠了,看不清是誰。而最前麵的田腴,剛剛與吏員說過話,隻看見那吏員跑著走了,中間絆了一下差點摔倒,但站穩了後跑得更快。</p>

頭頂頂棚上,記者們的腳步聲清晰的傳下來,硬木靴底與柚木地板的撞擊聲,就跟毫無規則的鼓點,分外讓人煩躁。</p>

更上一層的旁聽席,吵吵鬨鬨的聲音,被主持議會大樓工程的大匠引以為豪的傳聲結構,傳遞下來,感覺都有人快要打起來一般。</p>

範純粹過去上朝時,大臣們捧笏而立,禦史們繩糾內外,莫說言語,便是輕動一下,就有禦史瞪來。朝堂一片嚴整肅然,外域藩國來朝,入殿後無不戰戰兢兢,畏懼於皇宋的不測之威。</p>

如今大議會中亂哄哄場麵,就像象棚裡的一場雜劇,散場之後,一片狼藉。若是那外邦來此,如何不為人所輕?</p>

天下之亂,就是從這裡開始。</p>

視線從外轉回,對著江公望略紅的眼,範純粹點了點頭。朝廷養士百年,忠義之士終究是不會少的。</p>

很快,王交和陸表民繞了一圈回了。陸表民衝範純粹點點頭,“全都妥當了。”</p>

王交壓低聲,指著前麵一人,嘲笑道,“章愷派了人過來打望,怕是還沒想到我們要做什麼。”</p>

章愷派過來的議員就在前麵打晃,正裝作漫不經心的瞥過來,偷窺著這裡的動靜,望見範純粹等人正在看他,忙心虛的扭過頭去。</p>

幾聲冷笑同時發出,範純粹搖了搖頭,這也算是代表一州百萬人的議員嗎?</p>

範純粹先坐了下來,“都坐下來歇歇,一會兒,可就有得累了。”</p>

王交也跟著坐下,笑著對其他人說,“肚子裡有貨的先出清啊,一會兒上台後,可沒空讓各位去那五穀輪回之所了。”</p>

雖然有四五十人輪班上台,可是要把一個議題拖上三天。平均到每個人身上的時間,並不算短。幾人要為表率,登台發言的時間要更長了。</p>

無人可以打斷議員的發言,作為萬民喉舌,議員有不受乾擾說話的權力。除非是口出穢言,攻擊他人,即使是胡言亂語,哪怕是瘋人囈語,隻要議員還站在發言席上,主席就有義務保護他不受乾擾。如果主席台上想要乾擾,範純粹立刻就會提起抗議。</p>

韓岡裝模作樣的宣示議會的權威,設計了這樣的一套製度,卻留下一點鑽空子的餘地。</p>

但要在發言席上拖時間,麻煩的不是要想方設法的東拉西扯,而是要忍饑挨餓,連口水都沒有。一旦中斷,這個議題,就沒有第二次登台發言的機會了。</p>

幾聲輕笑後,陸表民道:“放心,早上起來就沒喝過水,就怕到時候忍不住。”</p>

身材乾瘦的江公望也道:“早間一頓沒吃。常年辟穀,習慣了忍饑挨餓。”</p>

“民表你辟穀?”王交笑道,“巧了,我也是天天斷食。”</p>

江公望狐疑的看著身材胖大榔槺的王交,尤其是他那個高凸如鼓腹、充滿了油脂的肚皮,搖頭不信:“不像。”</p>

陸表民也不信,“這事兒我可從沒聽說過。”</p>

“你們不知我有多勤,每天斷食一次少則兩個時辰,長則五六個時辰,每日不斷……”</p>

“滾!”江公望和陸表民齊聲笑罵。</p>

範純粹眼裡帶著笑,徐徐道,“看來是子易胸有成竹了。”</p>

“是啊,大不了說書嘛。”王交笑道,眼中帶著狠厲,“說不定日後得靠說書過活,今天先練上一練。”</p>

大會堂中說書,議會徹底變成笑話,隻要能破壞奸相的圖謀,豁出去拚了身家性命也在所不辭。</p>

範純粹欣慰點頭,若有忠臣如此,何愁天下傾危?</p>

長聲汽笛響起,主席台後的小門此時打開,一名黑衣小吏從中走出,手搖響鈴,震動會場,會堂壁角的護衛們齊聲喝起。</p>

範純粹吞下正要說出口的話,回望台上,“要開會了。”</p>

……………………</p>

“要開會了。”</p>

裡許外,鐘樓傳來的整點報時,與議會大樓內傳出的汽笛聲混在了一起。</p>

大樓外的車馬場中,一人將一隻銀殼懷表揣進了懷裡。</p>

他穿著打扮,就像一個趁主人不在的時候,乘機在車上休息的車夫。手中掰得忽彎忽直的馬鞭,好像也在告訴外人,他就是一名趕車人。但那隻銀殼懷表,卻絕不是一名車夫能夠擁有的東西。</p>

“能成事嗎?”車夫問道。他的對麵,坐著一人。</p>

在陰暗的馬車車廂裡,他還是帶著寬邊的帽子。帽簷垂下的麵紗遮住了容貌。麵紗下端隻露出下頜和麵頰一角,但上麵斑駁猙獰的燒傷痕跡卻讓人不敢直視。</p>

戴帽人搖了搖頭,麵紗也隨著來回晃動,聲音嘶啞難聽,仿佛乾涸的田地,“我要說的都已經說了,也就是鬨一鬨吧。沒什麼用。”</p>

車夫其實並不想聽人分析結果,隻是心中不安,想跟人說說話。戴帽人唱著反調,他就擰著馬鞭,“雖說大議會不受外界乾擾,但京中皆曰此時不可為,都堂也要為之斂手。”</p>

因為煽動起來的民意,大議會已經十分狼狽了,再多事,名聲隻會更差。雖說人心難測海水難量,但人合為眾,卻很容易被引導被煽動。有那麼多家報社,足以讓京師士民之心站在大議會的對立麵。</p>

戴帽人笑聲如同烏鴉嘯叫,“隻要五大報社還是都堂的狗,京師的民意就煽動不起來。”</p>

“彆忘了,有一句俗語,”車夫憤然道,“當家三年狗也嫌,而章惇韓岡,他們執政已經十年了。”</p>

“當真以為京中還有多少人記得韓岡發明種痘法的恩德?當真以為章惇為了維持糧價,每年賤賣千萬石南洋稻米,會有人念他的好?”</p>

“都不會有!人們隻會記得章惇立法苛刻,稍有輕罪便發配邊疆,人們隻會記得韓岡,把持軍中,禁錮天子,人們隻會記得福建、雍秦兩大商會每年賺走的金銀車載鬥量!”</p>

“嗬。”戴帽人冷笑著,“章韓已為民心背棄。章惇在京,一封聖旨宣言京中,就能將之鎖拿。再遣三兩死士,刺殺韓岡,關西諸路被他整合在一起的官、商、兵、民,頓時就會分崩離析。天下就此定矣!”</p>

他諷刺的說,“人心思苟安。隻要京師百姓還能吃飽飯,你們就彆想煽動起百姓鬨出事來。議會再丟人,也不過是京中多了一個耍樂的瓦子罷了。”</p>

“哦。”車夫拉下臉,“那你何不乾脆投效二賊去?啊,對了,”他尖刻的笑著,“我忘了你現在這模樣,章韓二賊可都看不上眼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