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沒搭理吳安持的意思。</p>

王安石想要幫他一把，隻消一句話就夠了，既然王安石始終都沒開口，那張敦</p>

也不會越俎代庖。想來韓岡大概也是這個想法，一直都沒理會自己的連襟。</p>

前院正在布置，靈堂將會設在這裡，事前就已經準備好的壽材剛剛被抬到了前院來。七八個家丁正在一邊喘氣，看到章惇過來，登時雞飛狗跳，紛紛奔走避讓。</p>

章惇早習慣了，板著臉走過去，仔仔細細的將這具明顯分量不輕的壽材從頭看到尾。</p>

看紋理，是獨木成棺，比那等多塊木料拚湊起來的十全才、十二元，自是要強得多。彎下腰，屈指在棺槨蓋上扣了兩下，鐺鐺的帶著清音。</p>

章惇向後掃了一眼，“什麼料子的？”</p>

吳安持頓了一下，有幾分沒把握，“楠木的……”</p>

章惇直腰收手，這種事都不知道，王家對吳安持的態度可見一斑。</p>

章惇不懂木料，但這具壽材不是楠木他還是知道的。沒有其他原因，就因為如今交州上等的木料產地，連山都給章家圈了，出產的木料都是有章家背‘景的商號在賣。</p>

那等能做正屋主梁和壽材的頂尖木料，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全由高門顯貴家向章家預定。這些人情，不重要的有人幫章惇記，重要的則他多少記得一點，而為王安石預備的壽材材料，章惇根本不知道。</p>

章惇悠悠的點了點頭，不與吳安持多話，轉身望著通向後院的小門。</p>

王安禮、王安上當先快步走了出來，王旁緊跟在後麵，停了一下，才見韓岡跨門而出。</p>

儘管方才鬨出了點亂子，王家叔侄已經重新回到兄父過世的悲傷之中。對前來吊問的章惇，也沒有太多心情進行接待。</p>

場麵上的一番寒暄之後，王家叔侄趕去處理喪儀事務，吳安持則怏怏回頭做他的知客，章惇這個尊貴的客人，倒是讓韓岡出麵接待。</p>

陪著章惇往內裡走，韓岡道，“想不到是子厚兄你第一個到。”</p>

“吾與楚公情分畢竟不同。”</p>

“第一次見子厚兄你，就是在嶽父府上呢。”</p>

“那時候可想不到玉昆你能做了楚公家的乘龍快婿。”章惇看著前麵，眨了眨眼睛，浮起的記憶讓心緒起伏，“更想不到你我還會有今日。”</p>

“又有誰能想得到？”韓岡搖頭看著暗淡的天空，“讓當年名動京師的三命僧來判，他也算不到。”</p>

三命僧願成，熙寧時名動京師，號稱能斷人前塵後世今生，因而號稱三命僧。隻是韓岡當年逛大相國寺，有心請他算一卦，隻是沒碰上，後來就沒那份心情，再後來，三命僧坐化相國寺，至今又有十來年了。</p>

章惇扯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願成那和尚，當初可是判了我有公侯之望。”</p>

“哦，當真？”</p>

“嗯，隻要我能忠心事上，必可位極人臣。”</p>

章惇說著，看向韓岡，韓岡又看過來。兩人對視，想笑，卻又強自忍住，最後皆化為一歎。</p>

忠心二字，是再也不必多提。</p>

他們兩人，如果日後事敗，可都是要以奸臣逆賊的身份，被國史釘上百世萬年的。</p>

“聽說方才皇帝討了個沒臉？”走了幾步，章惇又問道。</p>

“嗯。”韓岡看著前麵。</p>

“是為王家？”</p>

韓岡點了點頭。</p>

不是因為趙煦想要把王家牽連進來，他何必大動肝火？</p>

等趙煦回宮，讓他再反思一年半載，韓岡在議政會議上發起動議就行了，安安心心站在幕後，根本沒必要自己跳出來。</p>

“這一回，玉昆你要站在風尖浪口上了。”章惇輕聲說道。</p>

追封自己外公，如果讓外人來說，皇帝其實做得不差，韓岡將皇帝頂回去，其實有些過了。</p>

但韓岡並不後悔。他從來不會為這種事後悔。既然皇帝沒安好心，那就該罵，現如今，她也沒必要委屈自己。至於外麵的傳言，到底是在傳什麼，王家說出去也沒人會確信，更不是皇帝說的算，而是他韓岡說的算。</p>

“遲早要習慣的。不論是皇帝，還是世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