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鞏州 中(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3580 字 7個月前

韓鉦嗬嗬笑了兩聲。都說措大眼孔小,也不該這麼小。</p>

不過這種人也有,韓鉦見過不止一個,明明家財萬貫,可在路上看到彆人掉了一文錢,照樣會撿起來揣進兜裡。</p>

會長慢悠悠的開口:“他研究的是電學,花錢也多。”</p>

“李殊這般行事,傳出去沒得讓人笑話。他可是為幾個預備會員作保申請了研究經費的。”</p>

申請學會撥款的研究者,有的是嫌找一個資助人太麻煩,更多的則是研究課題無人問津,或是資助人願意付出的資金太少。</p>

學會每年的經費也有限,而且很多都,尤其是那些預備會員,申請經費難度很高,申請十貫,預算會議上給百文的都有。</p>

真心有想法的預備會員,會去與正式會員交流,然後設法從他手上得到推薦。但推薦後正式會員要拿分成的情況,也不是沒有出現過——當事人已經被全國通報,開除會籍了。</p>

都知道這個惡例,在場的沒人想看到第二例出現在自</p>

家的分會中。</p>

會長看看韓鉦,“子平,你看如何辦?”</p>

韓鉦搖頭:“小弟沒什麼想法,照著章程來好了。犯了會規,依規條處置,如果沒有,那該給他就還是給他。”</p>

可以以德行品鑒人,但衡量懲處與否的是律法規條,而不是道德,這是他父親對他的告誡。</p>

“安道,是之,你們呢?”</p>

會計點頭,“正該如此。”</p>

“也好……”副會長道,“不過最好還是提醒他一下,免得丟了鞏州分會的臉。”</p>

“如此最好。”韓鉦點頭同意。</p>

三人都看向會長,會長想了一下,“那等會後,我老頭子跟他好好聊一聊。不過這件事,都彆對外人說,家醜不能外揚。”</p>

“當然。”“自然。”“理所應當。”</p>

三人同時應道。</p>

“這件事不說了。”會長再一次將話題轉回,問會計,“常之,我們現在還有多少錢?”</p>

“平安號的賬號上,還有三千八百一十七貫,都可隨時取用。”</p>

各地分會的資金很多,不可能全都放在會所裡麵,所以都存在了日漸擴張的銀號中。</p>

東南沿海各軍州的分會,大多都放在了有章家背/景的太平號中,而北方內地,則是都存在平安號裡。</p>

這些款子,都不是定期存款或是約定存款,而是活期,需要用時,隨時可以支取。</p>

“三千八百貫,不多了。”韓鉦道。三個月前,這個數字還是八千一百貫。</p>

“中學的建設用了許多,還有學會後麵的溫房也花了不少。不過上半年就沒大的開支了,下半年看進項,再決定怎麼用。”會長對韓鉦又笑了笑,“幸好幾個大項目都不用走分會的賬。”</p>

總會下達的大課題,比如黃河源的考察隊,都不從分會走賬,直接由總會給付,有的還能從朝廷裡麵得到撥款。比如這一次的考察隊裡麵,負責考察熙河路的地質情況的分隊,明顯的就是來自朝廷的委托,為修建鐵路做準備。</p>

而韓鉦參加的《齊民新編》,也是朝廷撥款——雖然韓鉦到手的數目不多,但也是皇糧。此外韓鉦手上的兩個有關棉花的項目,則是韓家自己出,韓鉦的爺爺給的錢。</p>

其實學會的研究者裡麵,最容易出成果的還是韓鉦這樣,錢可以可著勁的花,一說要試驗田,家裡一劃就是八百畝。人家都不屑去找資助人和申請經費。</p>

說起來韓鉦的祖父憑著他資助的幾篇論文,已經可以進學會了,不過那位被封為銀青光祿大夫的老封翁,根本從沒提出申請過。</p>

不過這樣有總會出資的大課題並不多,而且多偏向於實用,如果是數理方麵的,更是少得可憐。這一回有關火星運行規律的研究雖占了一點數理的光,可本質上還是天文,就像萬有引力定律的數理證明,也是總會那邊十分看重的大課題,隻不過</p>

但數理方麵的論文卻是最容易發的,而且研究數理又不用太花錢,因而算學一係的研究者數量最多。</p>

韓鉦點頭笑笑,轉問道,“現款還有多少?”</p>

“會所裡的現款有一百三十四貫又一百六十文,其中八十五貫是今日送來的捐款,李太醫以故仇老太醫的名義捐贈的,指定給了蒙學做獎學金,今天午後就送去存起來。剩下的四十九貫又一百六十文裡麵,有二十三貫四百零九文,是三天前預支的一百貫會務費的結餘。剩下的都是學會的日常預備款項。”</p>

韓鉦一邊聽,一邊將一係列數字動手記錄下來,好記性不如爛筆頭,這也是他父親說的。</p>

一邊聽,一邊記,到了夜半三更,韓鉦手上的小冊子,已經寫滿了大半。這個季度的工作報告,以及下一季度的預算草案,方才告一段落。</p>

儘管學會大部分時候還是清閒,報告和預算也十分簡單,可對四人來說,一天忙下來,中間隻抽空吃了兩頓飯,都已經累得夠嗆了。</p>

沒等夜宵送上來,副會長和會計就已經打折哈欠告辭了。韓家在鞏州城中有府邸,不必連夜趕回莊子,或是借宿在學會中,不過作為最年輕的成員,又是書記的身份,他一向是最後才走。</p>

“子平。”老會長喝著熱騰騰的飲子,聊了幾句閒話,忽然道,“按說我這老頭子不該多嘴的。但李殊的事,還是想跟你說一說。”</p>

韓鉦聽了,放下手中的調羹,拿了手巾擦了擦嘴,坐端正了,“吳老請說。”</p>

會長吳畢是當年河湟大戰之後,一同受邀前來熙河路墾殖的大戶之一。不過當年並不起眼,但現在,卻是首屈一指。</p>

並不是說其他家族都沒落了,隻是都沒能趕上趟,彆人家開疆拓土的時候,他們就小富即安了。現在來看,地位已經差了十萬八千裡,後悔藥吃多少都回不來了。</p>

如今在雍秦商會中,是韓家的鐵杆支持者,而且跟他祖父、叔父關係都很好,孫女兒都嫁給了馮家表妹——現在應該說是堂妹——是韓家的姻親。</p>

吳畢道:“李殊呢,事情做得的確難看。不過賀中行他呢,跟李殊有些齟齬,倒不是純</p>

然公心。照老頭子來看,像李殊此人,要麼依會規懲戒,一文都不給,這叫維護綱紀,要麼就大大方方的給,這是氣度。一邊說人不是,一邊掏錢出來,反而不好了。”</p>

韓鉦眉頭一皺,“吳老的意思是就不找他談了?”</p>

“老頭子讀書不多,但聽過人說楚漢,那霸王怎麼輸的,還不是小家子氣!要麼就不要顧忌臉皮,把高祖抓起來殺了,反正是兵強馬壯做皇帝,沒了高祖,他就當定皇帝了。要麼就大大方方的把關中封給高祖,約定好的封地也都封給其他諸侯,奉著義帝做他的霸王去,高祖日後就算想征伐其他諸侯,霸王挾天子令諸侯,討平他也不難。”</p>

“那就放一放?”韓鉦試探道。</p>

“不用,”吳畢搖頭,“既然之前已經商議好了,那老頭子還是過去說一說,免得李殊再糊塗下去。人才難得,放在我們這個小地方,就更難得了。”</p>

韓鉦點頭受教。</p>

不對!</p>

仔細回想過吳畢和做副會長的賀中行賀是之的話,韓鉦忽然驚覺,其實他們都已經確認了李殊的行徑,就是利用推薦權來為己牟利。</p>

但這件事,如果爆出來,整個鞏州分會都沒臉,順帶的連韓岡都沒臉。這裡可是韓岡的老家,卻出了這種事,不免讓外人看笑話——韓鉦忽然想起,這一句,還是賀中行說的。</p>

送走了吳畢,處理好了自己的工作,騎上馬,韓鉦還是在回味這件事。</p>

李殊的行徑,賀中行其實想爆出來,而吳畢則是想要壓下去,但究竟要怎麼做,還是得看自己的決定。不管自己有多年輕,背後都是站著自己的父親。</p>

韓鉦忽然想起了父親的話,這是不是叫做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p>

學會這裡比起官場已經可以算是淨土了。小地方的分會人少事簡,更是比官場乾淨許多,但照樣還是少不了賢愚不肖,更少不了各式各樣的紛爭。</p>

到底要怎麼做才能既保住學會臉麵,又能維護學會的綱紀?</p>

該相信吳畢嗎?</p>

吳畢一向是和事老,人緣很好,選擇資助的對象也很有眼光。叔父和祖父都叮囑過韓鉦,要尊重吳畢,有事情也可以向他請教——不論對錯,他肯定會站在韓家的立場上說話,這是其他人不一定會做的。</p>

但自然學會是父親的心血,不管因為什麼理由,如果不能維護會中綱紀,那自然學會日後的要付出的代價,絕對會比現在就把蛀蟲抓出來更大。</p>

韓鉦忽的笑了起來,麵子和裡子,究竟誰更重要,其實答案不是已經很明顯了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