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的好處是什麼？</p>
是還冒著熱氣的山洞梅花包子，是油滋滋的曹婆婆家肉餅，是李十二剛磨出的鮮豆汁，是禦廊西的鹿家包子配麥秸巷口的酸酪漿。</p>
晚睡的好處是什麼？</p>
有裡瓦子夜叉棚的張七聖，有潘樓東夜遊仕女雲集的仙橋，有東西兩教坊的曲樂，還有甜水巷、觀音院的婊子。</p>
住在京城中的好處還有什麼？</p>
是蹴鞠，是賽馬，能為自家球隊鼓勁，能為押中的賽馬歡呼。</p>
但這樣的好處，再有幾日，便要從張吉的生活中消失了。</p>
“多虧了韓相公啊，與章相公一番商議，痛下決心，要我等武學生一心……向學！呃，不為外物分心。”</p>
“韓相公真是太體貼了！”</p>
席上一群武學生說著醉話，張吉在角落裡將一杯悶酒灌下，提著銀酒壺給自己倒酒：“彆多說了，喝吧。”</p>
旁邊的同學坐了下來，拿起筷子把桌上的雞鴨魚肉往嘴裡塞，“再兩天就要坐監了，好酒好菜，也隻有趁現在多吃些了。”</p>
“真要多謝韓相公。”一群人大聲喊。</p>
沒人會感謝錯人。</p>
韓岡親筆手書的進德修業精武博文八個字的訓示，正在掛在武成王廟後的校舍裡麵。</p>
宰輔之中，最看重武學的就是那位韓相公了，武學一分為二，又多了許多赤佬，都是韓相公的功勞。</p>
張吉也舉起了酒杯，“是啊，這下子休沐都可以不用出武學大門半步了。”</p>
張吉前些天去過新校舍。</p>
位於新城外的武學新校舍，有著意見比甜水巷的浴室院都要大的浴肆。</p>
那裡麵用了特大號的鍋爐燒水，日夜有熱水，水龍頭下麵一擰杆子就有冷熱水，衝洗乾淨了，還有個能遊水的大澡池子能泡。</p>
晚上睡覺，那就是休息；浴肆洗澡，那便是沐浴。</p>
朝廷把武學挪到新城外，就是不準備讓人隨意出去逛街。就連休沐都不用出校門，吃喝拉撒睡都可在武學裡麵解決。想要進城去，得等上一個月才有一次的放風時間。</p>
原本城外的新校舍是給新設的戰術科使用的，但現在卻連參謀科都要搬過去了。</p>
張吉可舍不得京師中的那麼多好處，尤其是他最喜歡的賽馬。</p>
但一個胳膊突然壓在了張吉肩膀上，一個同學勾著張吉的脖子，在他耳邊噴著酒氣：“此番還是子祥最得意，那邊有個大校場，還有一圈跑馬地，多練上兩年，子祥就能去大賽場的甲等賽了。”</p>
“去大賽場甲等賽？除非我能再減三十斤。”張吉拿著酒杯連連搖頭，“能上大賽場的馬師，上限就是百斤，今年的片兒張，去年的霍閃鬼，帶上衣服鞋帽都沒過九十斤。”</p>
“九十斤？這有一隻羊重嗎？”</p>
“羊騎馬？”</p>
一眾同學喝得正熱鬨，卻聽見旁邊一片大嘩，聲音一下子就大了起來，</p>
“隔壁在鬨什麼？”張吉放下酒杯，望著隔鄰。</p>
酒樓中的議論，多是滿口胡柴，都沒半分靠譜的。這段時間太後病重，酒樓茶肆中，議論國事的風氣也跟著水漲船高。</p>
武學生本也是喜好議論時政，但市井中的傳言，多屬無稽之談，在對朝事了解更清楚的武學生們聽來，未免太過可笑。對張吉等人而已，那種陳芝麻爛穀子的謠言，聽都聽得厭了、</p>
也不知又是什麼謠言亂傳，鬨得隔鄰一片大嘩。張吉聽不清到底是什麼，隻聽見滿口的蘇平章，章相公，韓相公。</p>
張吉的一個同學拍案而起，開門對外吼了一聲，“吵個什麼，想尋死嗎？”</p>
隔壁沒聲音了，那同學哈哈一笑，洋洋得意的坐了下來。</p>
張吉和其他幾個同學也仿佛迎了一仗，哈哈的大笑起來。</p>
但房門突然被一腳踹開，一人晃了進來：“方才是誰嘴裡嚼蛆來著？”</p>
一身綠袍，腰係黑帶，就是沒帶帽。</p>
七品服色，這都是朝官了。</p>
依照朝廷法度，官員不得以公服出入市井，可韓岡章惇都在州橋夜市上吃過夜宵，既然宰相都能以公服光臨州橋夜市，下麵的官員自然是有樣學樣，衣著朱紫而進出酒樓的現象自然越來越多。</p>
那一抹綠色映入眼中，酒席上陡然一靜，武學生彆說頂嘴，就連身子都不敢亂動彈了。</p>
這位官人打量了一下，臉上古怪的笑意，“武學的？”</p>
看著無人敢回話，他哈哈笑了兩聲，竟揚長而去。</p>
原本武學生皆為士人，裝束自也無異。</p>
可如今全都換了新式的軍袍。雖然質地不錯，厚重的毛氈布裁剪而成，又有皮帶束腰，看著就精神。但赤佬的身份，就這麼給定了。</p>
武學在仁宗朝因為西事設立過一次，沒滿一百天就關了門。到了熙寧五年第二次設立，儘管沿襲至今，可從來都沒有被重視過。曆年戰事，有了一大批功勳卓著的將校，朝廷要提拔人，也是先從他們那邊提拔，不會先顧及武學。</p>
從武學出來後，還是得從不入流的小官做起。十年前，有兩位前輩得了個武藝精熟的評價，送到天子麵前，也不過是一個三班借差，而且還要候闕。這樣的前程，也讓武學在京師諸學中排在墊底的位置。是個官兒，都可以過來笑兩聲。</p>
如此一番變故，人人羞惱，竟是半晌無話。</p>
過了好一陣，終於有人強笑道，“算了。進了武學，就是赤佬，也怪不得人。”</p>
“讀書十年，竟成軍漢了。”</p>
張吉歎了一聲，“想把自己當措大，人家也不人，不再把自己當赤佬看，可就兩麵不是人了。”</p>
武學生入學，基本上要靠薦舉。原本多是不得誌的士人，打算換條路好做官。</p>
張吉就是讀書不成，馬術卻是嫻熟，還多次在乙級以下的賽馬比賽上出場，所以他老父花了大價錢，請了名師來教習弓馬武藝，又托人找了兩名京官作保，讓張吉通過考試後進入武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