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四章:我將用另一種方式完成誓言(2 / 2)

那條原本蜿蜒的河流,現在隻剩下乾涸的河床。河床遍布破碎的石塊與沙礫,當中散落著些許枯死的魚骸,反射著晶瑩的白骨。河水早已消散無影,隻在下遊的深坑裡積聚著一小片汙濁的池水,邊緣堆滿了爛泥。河床兩岸,一片死氣沉沉的枯樹,葉片早已凋零。河邊曾經綠意盎然的灌木叢,現在隻剩下光禿禿的枝椏。偶有微風吹過,帶起一陣灰塵,卷起河床上的砂石。日光烘烤下,河床散發出乾熱的氣息,空氣變得朦朧,仿佛一個大蒸籠。

布蘭德哭了,說:“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他的眼淚順著臉落在乾涸的土地上,瞬間就消失不見了。

此時,旁邊的士兵喃喃道:“什麼東西這麼臭啊?”

布蘭德似乎也聞到了一股臭味,那味道和很衝,讓人頭暈目眩,布蘭德立刻意識到,那是屍體的臭味。

屍臭?

作為騎士,他對這種情況十分敏感,擔心是什麼未知情況會影響的軍隊前行。布蘭德便說:“隨我前去偵查!”

“是,大人。”

布蘭德往前走去,隻見前方出現了一個古怪的事物,看像是像是一刻枯死的樹,卻又像個建築物,離得有些遠,他也看不真切。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他來到那東西前麵。他先是看到無數蒼蠅如濃煙一般盤旋,黑壓壓一大片,遮擋著視野。他點了火把驅散這些蟲子,走上前去,隨後便看到一個古怪至極的東西。那一刻,他立刻覺得毛骨悚然。

那是一個用骸骨搭建而成的巨型圖騰,它大約五米高,造型猙獰可怖,就像是一隻張牙舞爪的惡鬼,上麵掛著各色布條,還有乾枯的花瓣,渾身散發著一股惡臭。讓人不寒而栗。

更為可怕的是,那些骨頭全是人骨!布蘭德殺過人也宰過牲口,他知道什麼骨頭是人的,什麼骨頭是野獸的。他看到男人的大腿骨、女人的盆骨、小孩的頭骨、還有嬰兒的骨頭……周圍的人也注意到了,他們大喊:“是人,是人!”

意識到這血腥圖騰是用人骨堆砌起來的之後,士兵們全都嚇得往後退了幾步。布蘭德則還留在原地,他很好奇:為什麼這裡會突然出現一個孤零零的人骨圖騰?他的意義是什麼?

就在這時候,他隱約看到了骨頭上刻著什麼文字。於是布蘭德驅開蠅群,頂著惡臭,強行來到了那個圖騰前麵。他看到,每一根骨頭上都刻滿了字,而且寫得內容都一樣:

下雨!

下雨!

下雨!

那些扭曲的、猙獰的詞語,正在布蘭德眼睛中無聲的尖叫著。他就覺得自己的腦子“嗡!”一下炸開了,接著他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不,不!”他哭喊著說道,“中土怎麼會變成這樣?這是為什麼?”

他知道了,眼前這個可怕無比的儀式,是求雨的圖騰。

他童年的記憶再次衝上腦海,他記得,那時候中土偶爾也會乾旱,於是人們就用木頭搭建求雨的圖騰,然後舉行儀式、宰殺牛羊、念經禱告……以此祈求天神開恩,下一場大雨,拯救糧食,拯救人命。

隻是從前那些都是用木頭製作,而這個卻是用人骨搭建的。

而且他從未見過那麼巨大的求雨圖騰!一般的木頭圖騰,僅有兩米高,但這個卻至少五米,不知道用了多少骨頭。

這些人需要多麼絕望,才會用這種方式祈求降雨?

有個同行的聖騎士說:“這些不信神的邪教徒,竟然做出來如此邪惡的事情!難怪他們會叛亂!我們必須淨化他們!”

聽了這話,布蘭德心中更為痛苦,他搖了搖頭,說:“我們繼續往前走吧。”

前麵就是納什魯特公爵的德倫城了。騎士們迎著烈日,沉默前行。

布蘭德心想:我們這三千人從首都一路前行與此,補給已經耗儘了大半,人困馬乏,顯然發揮不了多少戰鬥力,我手上還缺少攻城器,要怎麼攻打城市,平息叛亂?

他不知道該怎麼做,但國王陛下卻說,隻要你到了城裡,就會明白。

於是他照做了。

果然,事情如國王預料的一樣。

城門兩開,餓殍遍地。

烈日高懸,這座城市的城牆龜裂剝落,一如先前看到的土地。城門前聚集著一群群疲憊的災民。

城門口堆滿了破爛的帳篷,裡麵偶爾傳出微弱的哭聲。災民們神情麻木;許多人在地上等死,好幾千人鴉雀無聲,隻是偶爾傳來一陣歎息或者是抽泣聲。地上支著一口鍋,鍋裡有些泥土。母親懷中抱著瘦弱的嬰兒,乳//房像是乾癟的梨,隻剩一層皮垂在肚皮上。

人們衣衫襤褸,滿麵塵土,街道兩旁滿是死去乞丐的屍體,散發出腐爛的惡臭。很難分清那些是活人,哪些是死人。甚至光天化日之下,就有三五成群的食屍鬼在貪婪的進食死屍。那些怪物長著尖牙利齒,四肢著地,既像是人,又像是野獸。他們躲在城牆的陰影裡大快朵頤,也沒人阻攔,沒人上去驅逐他們。少量的士兵守護在一群活人旁邊,用火把和長矛威懾那些怪物,免得他們傷及活人。

城頭的瞭望塔歪斜倒塌,旗杆上,納什魯特的旗幟飄揚著。

布蘭德的騎士們也從未見過這種畫麵,一時間都愣住了,此時,副官問他說:“大人,門開著,我們衝進去嗎?”

布蘭德瞥他一眼,問道:“衝進去乾嘛?”

副官一臉茫然的說道:“衝進去,攻打城堡,然後我們就勝利了。”

“確實,那我們就勝利了,可然後呢?”

“然後?”

布蘭德看著那家夥,仿佛在看一個白癡,他問道:“然後,難道要我來養活這些災民嗎?”

那人沉默不語,接著,城門內出來了一個納什魯特家族的騎士。這人騎著一匹瘦馬,盔甲上配著紋章,他來到了布蘭德麵前,說道:“你們是誰?”

布蘭德說:“我是皇城的布蘭德,奉命平息叛亂。”

那人點了點頭,說:“那你們進城吧。”

這番對話聽起來著實荒唐,可在這時候,卻又符合情理。

於是布蘭德帶人進城。

城內和城外沒什麼兩樣。

街道兩旁破敗不堪的建築,牆麵剝落,門窗緊閉。偶爾有市民經過,步履蹣跚,麵色枯黃。集市上空空如也,曾經的貨鋪和小販都已消失。偶有饑餓的乞丐團聚取暖,哀聲悲鳴。不遠處在焚燒屍體,散發出刺鼻的氣味。這裡比外麵多一些聲音,大多是咳嗽聲、哀歎聲、哭聲和咒罵聲。烏鴉在頭頂盤旋著,整座城市遍布疾病、死亡與絕望。

副官抱怨道:“糧食都去哪了?多半是讓納什魯特藏在城堡裡了吧?”

布蘭德說:“或許吧。”

布蘭德心想:難怪國王陛下說我一定能贏,原來他什麼都知道。納什魯特的城市變成了這副模樣,還怎麼戰鬥呢?

布蘭德此時心情十分複雜。

隨後,他見到了納什魯特。

沒想到,納什魯特公爵也瘦得脫了形,他比上次在皇宮見到的時候憔悴了許多,而且瘦掉了半個人。他見到布蘭德也不意外,隻是一臉疲倦的笑了笑,說:“騎士,遠道而來,你辛苦了。”

布蘭德不知道該說什麼,心中感受到了巨大的愧疚和羞恥,他問道:“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的?”

納什魯特說:“乾旱、饑荒、內亂……我已經和國王說了多少遍了,寫了多少封信?甚至用水晶球告訴你們這裡的一切。難道你們沒看到嗎?”

布蘭德唯有沉默。他又問道:“事已至此,你還為什麼要造反?”

納什魯特說:“我沒有造反,隻是交不上糧。征糧的人強行要拿走我們最後的口糧來支援前線,我就把他們都殺了——這是造反嗎?這應該是吧。但你說,我還有彆的辦法嗎?”

布蘭德又問他:“那為什麼你要自立為王?”

納什魯特公爵笑了,他說:“我隻是把倉庫裡邊的糧食拿出來,分給那些窮人,他們就擁護我為國王了。我說國王不是我,但他們堅持要奉我為王。布蘭德,我仍舊掛公爵的旗幟,用家族的徽章,我所用的一切器物、禮儀、規則都是按照公爵標準,這是你們認為我自立為王,但我沒有。”

“可我還聽說你大肆屠殺教士,奪走教士們的財富和食物,養活饑荒的人。”

納什魯特大笑,說道:“教士們不事生產,卻又剝削勞動的人,隻因為他們念經的念的好?我不殺他們殺誰!我每殺一個教士,搜出來的財富,至少能多養活五個農民,換做是你,你不殺嗎?”

布蘭德啞然無語,隨後納什魯特用那厚重的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回去吧,年輕的騎士,我知道你是個好人,我會將我的旗幟、帽子、紋章還有大印都給你,拿這這些戰利品,去皇城宣告你的勝利吧,然後將你看到的、聽到的一切都告訴國王。我沒有背叛誓言,隻是用另一種形式,守護了自己的國家。”

“是,公爵大人。”布蘭德轉身離開。

臨走前,公爵對他說:“對了,善良的騎士,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情。”

“我正在研究太陽神的起源。”

“我們一直以來信奉的神靈,很可能不是個善茬。”

“這場史無前例的旱災就與他有關。

“信仰的力量越是強大,它就會離我們越近,甚至還會以化身的形式出現在人間。”

“小心這個家夥!”

於是布蘭德回到了皇城,並宣布平息了叛亂。隨後他將一切都告訴了國王。

國王聽完之後,隻是哀歎,說:

“神的恩惠,竟然如此沉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