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處獻祭的祭詞,大致是先是由古辛祭司誦念誓詞,要將祭台上的萬生萬物,都獻給神山聖湖與一切自然。然後象雄大王子同樣表態。
說是祭台上的萬生萬物,當然是包括古辛祭司和象雄王,還有各種象雄戰士和祭司在內的,但實際上他們隸屬於象雄王國,尤其是古辛祭司與象雄王和神山聖湖等同,當然不會成為祭品。
但如果獻祭對象裏有暴雨魔將,那可就不一樣了。
恐怕古辛祭司和他鷹笛傳人一旦真念出這祭詞,就會真成為暴雨魔將,也就是恰巴拉仁大惡魔的祭品,任由他擺布!
一旦真發展到這等地步,後果不堪設想!鷹笛傳人是不知道什麽湖之門的,這是隻有曆代小林寺喇嘛還有古辛祭司才知道的秘辛。但想想把自己成了惡魔祭品,肯定沒有好事。
因此他未雨綢繆,刻苦鑽研更改祭詞,將‘暴雨’從自然中除去。等到祭祀真到了這塊後,他不會念誦響在腦海裏的祭詞,而會念自己更改的。
祭詞是古象雄語,這一千六百多年前的古老語言早就消失在時光中,就連那些象雄遺民,現在的苯教祭司,恐怕也隻懂幾個字符。唯有自小刻苦聰慧的甘旦白居在阿瑪拉的幫助下,自學了所有的象雄語。
哪怕現在象雄王國早已消失,被時間拋棄,他也仍認真學習這些早就無用的一切,想著不讓象雄王國的曆史徹底消失,承擔起大王子的這份責任。
誰想……罷了。
鷹笛傳人觀想內心,無悲無喜,一切不甘苦悶與憤怒都已遠去。他現在唯一想的,就是通過這次國王祭祀,成為真正的象雄王。
既然衛洵不肯合作,那他也不會去提醒衛洵,等祭祀到了那裏——
電閃雷鳴不知何時停了,隻剩暴雨仍嘩啦啦下著,除了雨聲這世界沒有半點旁的聲音,吵鬨又寂靜。衛洵感到手中的鷹笛微微發熱。
他看不到金翅大鵬鳥角的王冠在黑夜中綻出微光,但實際上這光芒穿破無儘黑暗,不可思議的映照在每一層祭台上,所有人無論心中雜亂想著什麽,都倏然歸於平靜。
噗通,噗通。
嘩啦啦啦——
心跳聲與磅礴大雨聲逐漸融為一體,再歸於寂靜,到最後隻能聽到祭台之上,古辛大祭司的聲音。
衛洵感到一聲聲話語出現在他腦海中,原始古樸,更像一個個怪異的音節,與現代話完全不同。衛洵無法了解它的意思,隻能感受到其中蘊含著的力量。
“廓爾喀,讚托,卜。”
當衛洵模仿讀音,念出第一個音節時,冥冥中的感覺,那在隱藏在黑暗中的湖泊,遠處的雪山,都變得格外清晰,仿佛他能‘看到’茫茫雪山上每一片雪花,看到聖湖中的水滴。天地自然,神山聖湖從亙古就存在,不知曆經多少歲月,隱藏了多少的秘密。
一瞬間衛洵幾乎被這撲麵而來的蒼茫厚重感吞沒,整個人都迷失在茫茫自然中。但背後的古辛祭司人皮發燙,讓他的神誌頃刻間回歸。
不是所有人都能念誦這能引動天地自然的祭詞的,唯有古辛祭司。
“卡爾達,闊倫那朵,吉普蘭。”
衛洵繼續往下誦讀,他原本是不清楚這些音節代表意思的,隻能隱約懂得它大致含義。
但他有警方身份帶來的‘黑話專精’。
所謂黑話,自然是犯罪份子懂得,尋常人不懂的‘行話’
單論標準來看,古象雄語的祭詞也符合這個標準,衛洵能聽懂祭詞的含義。正和鷹笛傳人說的一樣,他現在念誦的祭詞是在祭告神山聖湖,以古辛祭司的身份自白,得到天地承認。
但衛洵可不信鷹笛傳人會那麽輕易就放棄國王身份,放棄國王冊封。誠然他說的可能是真,以古辛祭司兼職國王不會成功,衛洵到那會要麽把王冠和鷹笛給他,讓鷹笛傳人成為象雄王,要麽祭祀失敗引起惡魔注意。
但祭祀失敗與否,對衛洵而言隻是早晚麵的惡魔的問題,反正早晚得打。對鷹笛傳人來說意義可就不同了,祭祀失敗,他幾十年努力白費,不可能再成為象雄王,甚至因為借用惡魔力量,恐怕有死亡危機。
他絕不會坐以待斃,恐怕這祭詞中有詐,而且被鷹笛傳人發現並利用了。
雖然早暗中命令過徐陽,有所準備,但衛洵仍舊一直在思考。
祭祀,祭台上的祭品,祭台上……祭祀神山聖湖與一切自然,自然,暴雨,惡魔……
衛洵想明白了。
鷹笛傳人肅穆凝望色林錯湖,聽到祭詞從衛洵口中說出,即使現在他應當保持心靈的平靜,但鷹笛傳人仍越聽越覺得驚訝,衛洵竟然念出的是全部祭詞,沒有半點錯漏簡化。
也就是說他聽到了全部祭詞,神山聖湖完全承認他作為古辛祭司了!
這可是,這可真是……好事。沒想到在如今時代,仍有能完全得到認同的古辛祭司。由他主持的祭祀,會得到神山聖湖最高的認可,能冊封出最強的象雄王。
饒是鷹笛傳人也心頭一顫。
如果衛洵肯輔佐他,與他合作……算了。
鷹笛傳人眼觀鼻鼻觀心,肅然念誦起祭詞,那些如吟誦史詩般悠長的調子念起來好似歌唱。
他作為大王子,也認同衛洵為古辛祭司。
第一階段的祭祀完成了!
接下來就是將祭台上的祭品獻給天地,獻給神山聖湖,獻給一切自然和……獻給暴雨,獻給惡魔。
鷹笛傳人的手驟然攥緊,這段祭詞衛洵和他幾乎是重複的,衛洵先念一句,他再緊隨其後再念一句。當衛洵念出暴雨之名時,將自己獻祭給惡魔後,他就極有可能成為惡魔的祭品,被惡魔控製!
但除了衛洵外,祭台上的其他人還不會成為惡魔的‘祭品’,因為他鷹笛傳人,還沒有念誦祭詞,沒有同意!
整個祭台上的人與牲畜,要由古辛祭司和象雄王雙方做主,才會祭祀給神明。唯有他們自身,是自己做主的。也就是說衛洵念誦完祭詞,被獻祭給惡魔的隻有他自己而已。
當然,衛洵有白狼王,出自神奇的‘旅社’,鷹笛傳人相信他絕不會直接就被惡魔完全掌控,但恐怕也會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
鷹笛傳人完全可以趁那時奪回他的鷹笛和王冠,然後再念出改編過的祭詞!這樣一來古辛祭司和象雄大王子的祭詞不符,第二階段的祭祀就不算完全完成,起碼在他們起衝突的‘暴雨’上,‘暴雨’將不會得到除了衛洵以外的祭品。
甚至因為衛洵是古辛祭司,在祭祀完全完成前,惡魔不可能完全得到衛洵。
王冠和鷹笛在手,鷹笛傳人完全可以拋下衛洵,強念祭詞,讓祭祀再進行下去!反正天地間的力量已經被引動,接下來冊封國王就用不著衛洵了,他也無法再阻止祭祀過程。
等他甘旦白居真成了象雄國王,衛洵就不可能再從他手裏奪走王冠和鷹笛。甚至他因古辛祭司身份而獲得的力量,都會因為沒能完全主持祭祀,大打折扣。這樣一來想要封印惡魔,衛洵就隻能和他一起,他將獲得所有的主動權!
勝者將會是他!
鷹笛傳人仔細傾聽衛洵誦念一個個雪山神名,聖湖神名他每念一個,便有一股宏偉力量傾注在七層祭台上,一直安靜側臥的黑色巨羊站立起來,羊眼目光穿破黑暗,落到衛洵的身上。
徐陽攥緊手中三色魔火,在這要兩手才能捧住的大號燈盞裏,三色火焰之下,並不是燈油,而是一塊石磚。
之前衛洵短暫同他交談,在知道徐陽會作為巫童,在祭祀中立於魔羊身邊,站在祭台最高層的時候,衛洵將石磚和魔火的使用權轉交給了徐陽。
一旦祭祀中有異,魔火變為黑色,徐陽就要立刻動手。用小林寺石磚封印衛洵,用魔火燒向黑羊。
‘魔火變為黑色……是什麽意思?’
‘就是我被惡魔控製了吧’
徐陽還記得衛洵微笑,輕描淡寫道:‘所以徐陽,記得及時用石磚’
那可是被惡魔控製啊!衛哥怎能如此冷靜?!
而且這麽重要的任務,衛哥竟交給他,這,這是多大的信任。
徐陽發誓自己一定會做好!
他死死盯著燈盞中燃燒的魔火,驀然間徐陽發現那赤紅與紫色的火苗越來越弱,與此同時的,卻是那幽黑火焰逐漸旺盛起來。
徐陽心裏駭然。
難道衛哥說的是真的?他,他這是要被惡魔控製了?怎麽可能——徐陽忍不住想去看衛洵的身影,但他看不到,暴雨太大了,像是從天上往下潑水,就連祭詞聽起來都若隱若現,不甚清楚。雨越下越大,仿佛整個世界都要被暴雨淹沒。
快要到了!
鷹笛傳人心跳越來越快,幾乎和雨聲連成一片,衛洵的祭詞已快念到儘頭,他現在念得正是苯教自然裏的諸神!
地下界的龍神,蘭神,地界的年神,讚神,然後是地上界的……糟糕!
暴雨怎麽越來越大了?!
嘈雜雨聲甚至大到影響扭曲的群山天地間的嗡鳴聲,這是,這是……
鷹笛傳人細細一聽,內心悚然。
這是惡魔在篡改祭詞!
注意力極端集中的鷹笛傳人驟然回神,像是從噩夢中驚醒,他愕然發現這蒼穹降下的暴雨如此恐怖,讓人幾乎無法呼吸。那磅礴雨幕遮蔽了色林錯湖,甚至隱約像是從湖中心升起了磅礴浩瀚的水龍卷,抽取成噸湖水直達天際,再轟然降落。
不對勁!
色林錯出事了,惡魔封印出事了!
鷹笛傳人牙齒打顫,他渾身血液仿佛被凍僵了一樣,眼珠都無法動彈。突然間他感到了莫大的恐慌,惡魔,強大的惡魔,遠比他想象中的更恐怖。
不能,不能再讓衛洵念下去了!
鷹笛傳人像是幡然醒悟,一旦衛洵再念下去,念到暴雨之神,他恐怕真會成為惡魔的祭品,到那時祭祀將徹底失控!自己一個人的力量,無法逆轉祭祀!
停下,快停下!
鷹笛傳人後悔了,他親自看過色林錯湖底的封印,惡魔隻露出了一根手指,是他低估了惡魔的力量。就連他和衛洵加起來恐怕都難以阻擋惡魔,哪還能讓衛洵再成為惡魔的祭品?
但一切都晚了!
停,停……不要繼續念……
鷹笛傳人早忘了要一直注視聖湖的祭祀規矩,他扭頭望向衛洵,嘴唇蠕動,卻完全說不出話來。磅礴雨幕下他甚至看不清衛洵的表情,隻能聽到衛洵誦念祭詞的聲音。
“凱爾拉,蕪茹拉,卡解”
在太陽之神,月亮之神,群星之神的見證下。
“曼迪爾絲,霍如拉克邦,凱吉拉”
我,古辛祭司,要將這祭台上的所有祭品,全都獻祭給——
鷹笛傳人身上再沒有半點溫度,徹骨寒涼,他明白了,他聽明白了惡魔篡改的祭詞。原本應該享有祭品的神山聖湖,各界眾神,在篡改後的祭詞中,隻成了祭祀的見證者。
這是對魔王的獻祭詞!
惡魔是要貪婪享用所有的祭品!
它在狂妄的向群山諸神挑釁,這是赫赫魔威!衛洵每一個音節飽含的能量都在逐步攀升,是暴雨加持了他語言中的力量,這樣一來恐怕都用不著鷹笛傳人再說。隻要衛洵念完祭詞,這祭台上的所有人就會都被他獻祭給惡魔!
不要念了,不能再念了啊——
鷹笛傳人無法出聲,隻能絕望聽衛洵用拖長的聲調,念出最後一個音節。
“迪蘭特雅,沙狄阿依達。”
“耶。”
耶是一段祭詞的結尾語氣詞,第二段祭詞結束了。
鷹笛傳人感到渾身脫力,竟撐不住身體,一下子坐再祭台上。
完了,一切都完了,他被衛洵獻祭給大惡魔恰巴拉仁了,這祭台上的所有生物,全被獻祭給了惡魔。
再也沒有辦法了。
他感到眼前一片漆黑,大腦空空茫茫,身體一會冷一會熱,這恐怕是惡魔力量在湧入身體吧……不,他不能就這麽放棄。他要當王,他一定要做象雄王,怎麽能就這麽成為惡魔的傀儡!
鷹笛傳人竭力想讓自己冷靜下來,他壓下雜念觀想內心,腦海裏卻回蕩著祭詞,讓他無法靜心。
祭詞,祭詞……等等!
鷹笛傳人愕然愣住。
迪蘭特雅,沙狄阿依達……這不是暴雨魔將的古象雄語啊!
也不是恰巴拉仁大惡魔的古象雄語!
衛洵這最後說的是誰?他把整個祭台的祭品都獻祭給誰了?!
這是對大惡魔的獻祭詞,隻能獻祭給惡魔才對。但鷹笛傳人絞儘腦汁,竟然在苯教曆史中找不到一個叫這個名字的大惡魔!
轟隆——!!
震耳欲聾的炸雷聲能把人心給嚇出來,明明接受了全部的獻祭,但暴雨卻沒有再下的更大,相反,之前消失的雷鳴閃電再次出現在黑夜雨幕,像是怪物在怒吼咆哮,聲勢原本之前的純暴雨更恐怖,但鷹笛傳人卻知道。
純粹的大暴雨,才是純粹的惡魔力量。這些閃電雷鳴反倒都不屬於暴雨魔將。果然,他並沒有接受祭品,衛洵的獻祭沒有給他。
鷹笛傳人大腦一片混亂,過去學的古象雄文在他腦子裏亂成了一鍋粥,迪蘭特雅,是保護,守護,守衛之意。沙狄阿依達,是誠實,實在,以及哭泣的意思。
保護誠實哭泣?這是什麽?!
他獻祭給誰了?衛洵獻祭的是誰?!
衛洵雙眼微眯,直視這狂風暴雨,他感到了無數的力量從這座祭台向他傳來,從天地間,從四麵八方向他傳來。他感到了狐崽的瑟縮忌憚,小金小翠及眾魔蟲的激動興奮,他第一次感到自己與血瓢蟲之間的聯係是如此密切。
他感到了自己的角,細尾,背後的雙翼——如果他想的話,他隨時可以展露出來。如果他不想的話,他也能夠隱藏。
衛,有保護,防護,守護之意。
洵,有誠實,實在,哭泣之意。
迪蘭特雅,沙狄阿依達。
衛洵。
“咩——!”
祭台最高處,第七層,響起一聲憤怒的羊叫。這叫聲伴著轟隆雷鳴無比恐怖!衛洵驟然轉身,以旁人無法看清的速度抓住襲來的黑羊,他沒有去抓黑羊的利角而是直接撕向它的咽喉。鮮血噴濺而出,衛洵利爪上勾著一塊血淋淋的羊皮,他臉頰也被尖利羊角劃出一道傷口。
血流淌而下,到了衛洵的唇邊,他嚐到了自己的血,也嚐到了暴雨中澎湃暴怒的魔氣。
衛洵嘴角勾起,露出大大的笑容。
生氣吧,憤怒吧,強大的敵人越是生氣,衛洵越是激動,越是興奮。管什麽惡魔祭祀,惡魔控製,乾脆把祭祀對象改成他自己,豈不是一勞永逸。
來吧。
看惡魔黑羊再次襲來,衛洵沒有躲避,下一刻就見一條銀白矯健的身影飛竄而來,白狼王和漆黑魔羊撕咬在了一起,衛洵同時持水晶窄刀刺向魔羊。
這惡魔,他也想當一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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