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婆哭要開始了。”
衛洵似是沒覺察到旅隊眾人間的暗潮湧動,他側耳傾聽悠揚喜慶的樂聲,表情既有悵惘又有憂鬱。
“萍萍,我的萍萍啊。”
這一刻就連感知敏銳如苗芳菲也覺察不出阿誠有任何異樣,就是個沉耽於愛河,因心上人出嫁而憂鬱的小夥子。除了王澎湃以外,沒人注意到阿誠那一抹極短暫的,挑釁般的笑容。
唯有王澎湃看到,丙九遠比想象中更加棘手。他卻早已做好心理準備,沉心靜氣,沒有輕舉妄動,隻是眼神更銳幾分。
“也不知道萍萍有沒有看到我的離娘雞,知道我的心意。”
丙九仍在非常‘敬業’的表演,王澎湃他娘的覺得這人不去當演員實在可惜。
“我沒能找到婚契,要想私奔的話,必須得在第三哭前才行。”
“婚契在哪裏?為什麽要在第三哭前?”
形勢緊急,苗芳菲衝王澎湃使了個眼色,兩方人到底又聚集到一起。
“婚契被村長收著,可是我沒找到。”
衛洵難過搖頭,歎息道:“第三哭後就是出嫁,沒能銷毀婚契,就要在出嫁前離開切壁村才行,否則萍萍還算是嫁給阿龍。”
阿龍葬在切壁村後山族墳,隻要離開切壁村夠遠,萍萍和阿龍的婚契自然就不生效了。
苗芳菲望向趙宏圖,趙宏圖臉色難看搖了搖頭。他剛才和王澎湃也沒有在村長家裏找到婚契。
“阿誠兄弟暫且放心,許阿婆肯定會把你的離娘雞送給萍萍的。”
苗芳菲衝侯飛虎使了個眼色,侯飛虎微點頭,向趙宏圖一擺頭。兩人腳步匆匆向許晨他們那邊走去,一是要告訴許晨鬱和安林曦三人最新情報,二是侯飛虎將王澎湃疑點告知趙宏圖,兩人再溝通村長家發生的事情。
“阿誠,你先回去等消息吧。”
苗芳菲好言勸道,實則是想趁現在功夫和王澎湃掰扯清楚,省的一會真混亂危機起來大家還得互相提防,互相內耗。
但阿誠卻搖頭,癡癡望向萍萍屋子。
“不,苗阿嫂,我不走,我要等個結果出來才行。”
苗芳菲一想也是發愁,很可能第二哭時萍萍和阿誠就得商量私奔時間,阿誠要留下來還真確實非常必要。尤其阿誠還十分信賴地望向苗芳菲,期期艾艾道:“苗阿姐,感謝你幫了我這麽多,實在是看到你,我才安心。”
得,阿誠的意思很明顯,苗芳菲也得跟他一起等才行。
“苗隊,要麽我……”
石濤遲疑,苗芳菲卻搖了搖頭,直視王澎湃,輕聲道:“王嫂一起等吧。”
苗芳菲不願懷疑隊友,但過了這麽多次旅程,她也知人心不可信。苗芳菲沒在排行榜上見過王澎湃這號人,但誰知他是不是隱藏了身份。王澎湃表現出的意識與大局觀確實遠超出這個等級旅客應有水準,無論背後原因為何,苗芳菲都不希望她和石濤再攪進去。
那些旅客旅隊裏的水都深得很,不是他們這些連固定旅隊都沒有的散人旅客能摻和的。
要是丙導在就好了,苗芳菲忍不住思念丙九。要是導遊在,情況也不會亂到如此地步。但這畢竟是情景重現類的項目。往常這類的項目也大多是旅客單獨體驗,而導遊則在景點出口等待,不會參與到項目中。
因此對丙九消失這事,苗芳菲也隻覺得他同樣是在出口等待。
苗芳菲對王澎湃的言語中多了分客氣,少了些親近信任,王澎湃都看在眼裏,仍一如往常笑眯眯應道:
“行,聽苗隊的。”
“我和宏圖在村長家裏找到了非常重要的東西,苗隊你看。”
苗芳菲先猶豫看了眼阿誠,搜刮村長家這種事讓阿誠知道真的沒問題嗎?
但看阿誠沒有反應,仍專注望著萍萍家的方向,苗芳菲便也不再猶豫,從王澎湃手裏接過東西來看。這一看饒是冷靜如她也愕然半天,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阿龍的飛狐雕像,阿龍和萍萍的婚契。”
苗芳菲立刻抓住重點,可惜王澎湃搖了搖頭:“我和趙宏圖都沒有找到。”
轉而他向阿誠發問:“阿誠,你去村長家一趟,有沒有找到這兩樣東西?這關係到你和萍萍的終身幸福。“
“沒,沒有啊,有村長在,我哪裏敢亂翻他的東西。”
阿誠道,神情卻有些驚慌,似是想隱藏什麽。苗芳菲眼神一厲,覺出不對,不動聲色逼問道:“阿誠,你要知道,萍萍的婚禮本來是村子的大事,按理說我們不該幫你和萍萍私奔的。”
苗芳菲輕歎一聲:“這麽看來,還是該按村長說的,萍萍和阿龍才是……”
“不!”
阿誠反應很激動:“村,村長他……”
但說到這,阿誠又猶豫起來,直到苗芳菲再次逼問,他才咬牙低聲道:“村長他,他是僵屍了。”
話音落後,阿誠哭喪著臉,急急低聲道:“苗阿嫂,我,我對村長發過誓,不把他變僵屍的事情往外說。我,我隻告訴你,你別再告訴別人啊。”
原來阿誠之前眼神驚慌是為了這事。
苗芳菲望了眼王澎湃,見他點頭,便知阿誠所言切壁村村長變為僵屍一事是真的。
再看阿誠時,她緩和了語氣:“放心,我不會再告訴別人的。”
雖然這種‘我隻告訴你一個,你別告訴別人’的秘密,通常用不了多久,所有人就全都會知道。
轉過神來,苗芳菲憂心不已,切壁村村長變為僵屍這事其中肯定有蹊蹺,但目前最要緊的,還是阿龍的飛狐雕像,阿龍和萍萍的婚契這二者都沒有找到,這實在是讓萍萍焦慮,決定找機會再去探一次村長家。
王澎湃冷眼旁觀丙九與苗芳菲這次交流,在基本確認阿誠就是丙九後,王澎湃每一次再看他,心裏都能有新體悟。
單看這次,苗芳菲雖然對他王澎湃冷淡了些,但到底還是目標一致的隊友。但阿誠與苗芳菲之間卻沒有這種天然的聯係。王澎湃把雕像與日記給苗芳菲看,憑苗芳菲的聰明,天然就能想到另外兩件物品的重要性。
除了王澎湃和趙宏圖外,目前來看去村長家找過東西的隻有阿誠。
隻要意識到這點,苗芳菲天然就會對阿誠起疑心,在加上王澎湃之前上的眼藥,以後就算丙九再想借阿誠的身份來驅使苗芳菲他們,也會多費功夫。
但丙九卻先一步,自己用猶豫的語氣,閃動的眼神,把苗芳菲的疑心給激發出來,而且在幾次逼問後,說出了‘村長是僵屍’這個重要消息,這恰好是又重要,又是王澎湃和趙宏圖還沒來得及告訴苗芳菲的消息。
所以苗芳菲向王澎湃取證,王澎湃隻能點頭。丙九再表示,這是他向村長發誓,不能告訴旁人的秘密,我隻告訴你,你別告訴別人。
如何讓人最快信任你,對你產生親近感?
那當然是成為‘共犯’,共同保守同一個秘密了。
人的思維是有慣性的,丙九說村長變成僵屍是真話,而且還有王澎湃趙宏圖作證,確實為真,那苗芳菲潛意識就會認為,和村長有關的事,例如丙九之前說的‘他沒找到婚契’也是真話。
僅憑這簡短對話,丙九就暫時度過了苗芳菲懷疑的危機,而他透露出的‘村長是僵屍’的消息,也是苗芳菲肯定會從王澎湃他們那裏得知的消息。
這個人對人心的拿捏很準,時機也把握的非常好。
等接下來從第二哭到第三哭之間,苗芳菲他們勢必會為萍萍與阿誠的私奔忙碌,以他們的實力,想要在危險中活下來都無比困難,更沒工夫再去想這些事。
屠夫流導遊,丙九。
王澎湃陷入沉思。
在一時被耍的怒氣過後,王澎湃沒有直接控製丙九,而是暫且按下不動,不僅是因為他擁有阿誠的特殊身份,還因為王澎湃想更多觀察下丙九。
這個人著實不簡單,顛覆了他們之前對丙九的認知。
要是按過去,王澎湃捫心自問,自己恐怕早就會開始懷疑他究竟是不是丙九。
但當他實力還被封印的時候,王澎湃從來沒想過這點。而現在實力解封一層後,王澎湃偶爾會感到疑惑,但每次心裏生出懷疑時,都沒有引起他足夠的注意。
就像現在,每當王澎湃想起‘丙九到底是不是丙九時’,潛意識都會告訴他‘這就是丙九’,而且這個認知很難改變。
算了,不糾結。不管他究竟是李逵還是李鬼,等到時候帶回去讓隊長一看就知道。
“許阿婆他們出來了。”
這一小會的功夫,苗芳菲王澎湃他們各有各的心思,唯獨阿誠一直翹首以盼,第一個發現一行人正向這裏走來。
“十二點。”
苗芳菲心提了起來,哭嫁第二哭終於開始,而如今在許晨他們身上的擔子,比之前苗芳菲他們更重!
許晨端著煮好的雞,目不斜視走進萍萍的閨房,隻在進入前與苗芳菲對了個眼神。他們吸取苗芳菲一組煮豬肝時遇到的事,測試了這次的雞肉,好在沒有發現毒。但許晨心裏卻更擔憂。
苗芳菲他們總共有找豬肝,對抗阿桑阿文,將銀鐲交給萍萍三個難點,而每次哭嫁的難度都該是遞增的。那就說明在進入萍萍閨房後,他們組將會遇到更多的困難。
許晨打頭,林曦提著離娘雞在第二位,第三是與他們同住的切壁村村民阿湘,鬱和安斷尾,四人走進了萍萍的閨房。
“外婆呀——”
正如苗芳菲所言,一進萍萍屋的門後周圍瞬間安靜下來,那些熱熱鬨鬨的嗩呐樂聲基本全都聽不到了。明明現在還算暑期,但屋裏的涼意卻格外重,像是進到了冰庫裏。許晨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上的萍萍,她一身黑白相間的精致民族服裝,下裙處枝枝蔓蔓暗紅色的花是唯一點綴。
許晨嗅到淡淡的血腥味,細看那‘花紋’卻更像不規則的色塊,大小錯落有致,連成一片,好像是……
好像是飛濺上的血。
“阿婆,你為何盯著我的裙子看呀。”
冷不丁的,萍萍忽然開口問道,漆黑雙眼凝望許晨。霎時間許晨有股被猛鬼標記的驚悚恐懼感,他們眼前的萍萍是貨真價實的厲鬼,而他們正是與厲鬼獨處一室!
“外婆心疼你啊。”
鬱和安給許晨捏了把汗,而林曦早怕的兩眼發直,渾身打顫,幫不上任何忙。危機關頭許晨很快卻從厲鬼的壓迫下清醒過來,急智下接上了唱詞:
“恭喜外孫女,有了好著落。如今燈籠火把送出閣。唯願你稱心如意,樣樣順利,做千年媳婦,做萬年婆婆。”
自然不是所有人都向苗芳菲那般會唱甚至會現場編詞的,許晨與其說是唱,不如說是念,他感到阿湘似是瞥來疑惑不滿的一眼,但許晨注意力全在萍萍那裏。隻見她目光落到林曦手裏提的雞籠上,美眸籠著層霧氣般朦朧。
“林阿婆,讓我看看離娘雞。”
林曦本以為自己會嚇得無法動彈,渾身僵硬,但萍萍這話一出,他卻不由自主向萍萍走去,如□□控的僵屍。這就是厲鬼的實力嗎?
林曦怕的臉色慘白,他一步步走到萍萍麵前,如她說的般提起手裏雞籠,給萍萍看。
“抬頭望見離娘雞,眼淚汪汪胸前滴。”
萍萍虛撫雞籠,憂愁低聲輕唱:“起五更,睡半夜,外婆養我廢了天大力。”
“外婆啊,這離娘雞是父親他……”
“不是。”
林曦感覺自己完全被牽著走,他想管住嘴,卻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此時此刻竟不知道是身前的萍萍更恐怖,還是背後阿湘幽幽目光更嚇人。
許晨注意到林曦的異樣,與鬱和安一前一後將臉色慘白的林曦保護了起來,緊接著隻聽林曦顫聲道:
“是,是阿誠送你的離娘雞。”
嗖!
利刃破空的銳風微不可聞,卻驚出人一身冷汗,飛刺來的紙刀千鈞一發之際被厚牛皮擋住,是鬱和安早發覺情況不對時便拿出了牛皮,快速披到了林曦身上,正好截住了阿湘的紙刀!但不知是不是牛皮在之前幾次戰鬥中破了許多口子的緣故,它沒有完全遮擋住林曦的氣息。
阿湘一擊未得手立刻展開接下來的攻擊,紙刀攻來的軌跡奇詭刁鑽難防,阿湘如輕薄紙人般穿梭於許晨三人之間,身體柔軟輕薄至極,任何攻擊都無法傷到它!
狹窄房屋裏正適合紙人偷襲,三個大男人卻無法展開手腳,還得護著林曦,很快他們身上就都負了傷。混亂中竹簍裏的雞崽嚇得撲棱棱猛衝猛撞,力量大的很。
“快護著我,你們快護著我啊!”
林曦語無倫次驚叫著見阿湘再次衝到他麵前,濃妝豔抹的紙人臉陰森恐怖,他險之又險一個後仰躲過飛來的紙刀,從小腹到胸前卻被稍碰到的刀鋒開了道猩紅血口。要是林曦倒得再慢些,恐怕就是他整個人被劈成兩半!疼痛與恐懼讓林曦失了重心,慌亂揮著手倒下,雞籠脫手而出。
下一刻本要給林曦致命一擊的阿湘卻轉移目標,撲向了雞籠。
“她的目標是離娘雞!”
許晨豁然開朗,此刻飛撲去護住雞籠以來不及,許晨一個滑鏟,腳尖挑起雞籠踢到鬱和安的懷裏:“接住!”
果然阿湘再次轉移目標,撲向手忙腳亂抱住雞籠的鬱和安。眼看紙片似的薄人飛速飄來鬱和安嚇得連忙想跑,但這閨房裏本就空間不大,他衝向門口,卻發現這門像被焊死了似的完全無法撞開。眼看阿湘紙刀就要刺向鬱和安,許晨大叫道:
“把雞籠扔給我!”
就像傳球似的,鬱和安連忙再把雞籠拋給許晨,眼下他們倆人一人站在門邊,一人站在對角線的窗前,紙人撲過來對付不了時便將雞籠拋給對方,一時間竟拖延起來。但這不是解決辦法!雞崽畢竟是活物,這幾次下來幾乎摔懵了,竹編的雞籠也快要破掉。
“萍,萍萍,你,阿湘。”
林曦快急瘋了,他正處在鬱和安和許晨兩人中間,每次紙人飛撲時都是從他身上飄過。碰觸到的身體冷的近乎凍結,林曦想後退,但他這一後退就退到了萍萍婚床上。兩腿一軟,林曦差點沒能站穩坐上去。麵對萍萍冰冷目光,他大腦一片空白,磕磕巴巴。
怎麽會是這樣,和苗芳菲他們說的不一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