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沒有見過厲鬼——夠凶嗎,乾淨嗎?”
衛洵感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發顫,並不是害怕,而是身體難掩興奮,那種野獸般洶湧澎湃的戰鬥欲望,嗜血殘暴的念頭,時刻想要衝破理智的束縛,掌控他的神經。
這種理智與欲·望的拉扯令他越發興奮,衛洵在這片空地上踱步,如巡視領地的野獸。他此刻明明站在一處相對空曠的草地上,前後左右都沒有人影,但那飽含惡意的窺視感無處不在。
“我對屍化飛狐已經完全沒興趣了。”
衛洵壓低聲音,眼中血光閃爍,原本被他剪短的漆黑指甲再次長長,彎鉤如猛獸利爪般尖銳。
什麽旅社的任務,景點開發,萍萍考核,暫時撤退,全被衛洵拋到腦後。
他渴望戰鬥,渴望撕碎什麽,亦或許渴望被撕碎——毀滅與自我毀滅的危險氣質矛盾充斥在他的身上,但與凶悍危險的外表相比,衛洵的語氣卻異常柔和溫軟,如魔鬼的低語,誘惑眾生。
“萍萍,你在哪裏?”
沒有人回話,四周隻有越來越濃的霧氣,周圍溫度正在降低,那種惡意窺視的感覺仍舊存在。無處不在,卻又便尋不到他的存在。
“捉迷藏嗎?”
衛洵輕笑,閒庭信步般走在濕漉漉的土地上,啪嗒聲響起,之前的大雨留下一個個水坑。原本清澈的水坑在衛洵的踩踏下泥水翻滾,變得渾濁起來。
“這讓我想到曾經玩過的遊戲——。”
從衛洵身上發現不到任何緊張感,他與老友閒聊般自言自語:“在一片沼澤地裏,爛泥下藏著怪物。人們發現不了它們的存在,但當人從怪物上的泥地裏走過時,他們的精神值會大幅度下降。靠這個認知,人們躲避,或者圍殺怪物——”
啪嗒。
衛洵第二圈回到他初始站立的地方,這裏有個不起眼的小水坑。啪嗒,衛洵又踩了上去
【SAN值-1】
人在急匆匆行走時,最容易忽略的,是頭頂的天空,和腳下的水坑。
衛洵緩緩低下頭,渾濁的水坑倒映不出他的麵容,水坑深處有一張猩紅,怨毒的血臉——這張臉被剝下了皮,五官都是深陷的坑洞,血肉被啃咬的坑坑窪窪,不平整的血肉上爬著長條,似血管又似蚯蚓的黑蟲。
無數漆黑的,類似蝙蝠的怨念環繞在血人身周,這個被剝皮的血人在水坑深處向衛洵伸出血手,要將他拉入地獄。
衛洵卻並沒有躲避,他瞳孔微微放大,咧開嘴,露出一個愉悅的,滿足的微笑
“找~到~你了~”
**
選擇嬰兒,還是鬼嬰?
對侯飛虎而言,這是個艱難的抉擇,卻也是預料到的事情。正如下午討論時王澎湃提到的,向小龍溪上遊走是胎肉墳,向下遊走是嬰兒墓。
這很可能是一個涉及到選擇的項目,但誰都想不到選擇來的這麽快。
竹背簍隻能帶一個嬰兒走。
選誰,是人類嬰兒,還是鬼嬰?
侯飛虎額角流下一絲冷汗,這是性命攸關的抉擇,而且他們旅隊裏每個人都被分開了,沒人能夠討論,必須自己做出決定。
似是覺察到侯飛虎在猶豫,嬰兒咿咿呀呀衝著他笑,可愛的笑臉宛如天使,讓人不自覺也想衝他微笑。而鬼嬰則怨憎嚎哭了起來,他臉上沾滿了血似的淚水,猩紅雙眼怨毒盯著侯飛虎,尖銳指甲刀子般利,揮舞間輕易就把繈褓撕開了好幾道口子。
按照常人的判斷,絕對更傾向與正常人類嬰兒。但身為資深旅客,侯飛虎有自己的經驗,知道現在做什麽才是最正確的抉擇。
但是——
想到上午討論時,他們商量過的計劃,侯飛虎皺起眉頭。
實際上他並不怎麽讚同那個計劃——雖然那時最穩妥的,也是最萬無一失的,但卻需要整個旅隊的配合。萬一在誰那裏出了漏子就難以彌補,而且對他和趙宏圖兩人而言,這個決定無疑是非常危險的。
如果是在剛進入這個旅程,侯飛虎絕對會以自保為主,不會信任不熟的同伴。在生存麵前每個人都是自私的,這也不能怪任何人。
但是現在,在曆經生死過後,在,在遇見丙九這個導遊後,侯飛虎的思想卻發生了改變。
或許,這個計劃真的能成功。
曾經部隊服役的經曆,讓侯飛虎更能體悟到現實的殘酷,也讓他更希望擁有能夠信賴,並肩作戰的戰友。‘一個都不能少’,或許對有些人而言,隻要自己能活著,別人的生死無所謂。但侯飛虎卻希望,團結在一起的旅客們能越來越多,在危險艱難的旅程裏,大家可以真正並肩作戰。
一起活下去。
‘笑聲中媽媽把我背下了吊腳樓’
侯飛虎背後發寒,不是因為鬼嬰的恐怖,而是他感到身後有人在盯著自己。那充滿惡意的目光存在感極強,像冰冷滑膩的蛇遊過脊背。
‘笑聲中媽媽把我背下了吊腳樓’
平板沒有任何波瀾的歌聲越來越近,唱歌的人(鬼)在逐漸走近他,那飽含惡意的目光幾乎貼到了侯飛虎的後腦勺,而他現在卻無法轉身。
限時選擇,他必須立刻做出決定。
侯飛虎麵容堅毅,不再遲疑。
他俯身從裂開的墳塚裏抱起鬼嬰,放進了自己的背簍裏。霎時間歌聲停了,哭聲也終止,周圍陷入詭異驚悚的寂靜。
**
另一處墳墓裏,鬱和安已經披上了老黃牛的牛皮,他一雙眼瞪著墳塚裏兩個嬰孩,手都在哆嗦。他幾次想伸手,但手伸到一半,卻又攥緊了拳頭。
‘這樣做的話最穩妥,大家都可能活下來。\"
苗隊真誠嚴肅的話語在鬱和安腦海中回蕩。
‘但如果有誰有異議,也請馬上提出來。咱們就不用這個計劃了,因為這需要咱們整個旅隊的配合,每個人都不能出任何差錯。’
‘苗隊,俺聽您的。’
鬱和安記得自己當時那麽說‘您是丙導認同的領隊,肯定不會有錯的。’
沒有問題。
鬱和安反複催眠自己。
他有老黃牛的牛皮,不會出事,再者說就算真出了事,大家會救他的——不會有事的。
既然答應了,就不能臨陣退縮!
鬱和安一咬牙一閉眼,伸手就從墳塚裏撈起人類嬰兒,迅速放進背簍裏,然後緊緊用老牛皮裹住自己,心跳快的要蹦出嗓子眼,咬緊牙關一動都不敢動。
歌聲停了,四周一片寂靜,鬱和安心裏毛毛的,不斷默念菩薩保佑佛祖保佑,半晌過去,清冷夜風吹過,裹著濕潤泥土的氣息。
咦?
鬱和安小心翼翼睜開眼,愕然發現自己還站在墳地裏,隻不過周圍環境又都恢複正常,他又能看到來時乘坐的越野車,看到回嬰竹苗寨的路。旁邊不遠處站著的,正是王澎湃趙宏圖等人。
回來了,他回來了!
鬱和安先是一喜,隨後麵上一僵,他沒找到鬱和慧!
壞了事了。
“王,王老弟,你有沒有見到慧慧!”
鬱和安腦子都是亂的,他背著背簍匆忙跑到王澎湃他們身邊,不等回複就去看他們的背簍,這一看鬱和安徹底從頭頂涼到腳底板。
王澎湃背簍裏是熟睡的正常人類嬰兒,趙宏圖也是,他們都是,和計劃一樣,卻,卻又不一樣。
“沒有。”
王澎湃搖了搖頭,他聲音極低,近乎氣音,語氣凝重:“苗隊侯大哥他們也沒有回來。”
“怎麽會這樣!”
鬱和安失聲道,像被五雷轟頂,三魂丟了七魄,急的渾身都在抖:“這,這和計劃裏的不一樣啊,怎麽,怎麽會——”
衣袖被人猛地拉扯,鬱和安下意識歪過身,就被人從邊上緊緊捂住了嘴。
“閉嘴!”
趙宏圖在鬱和安耳邊低吼,呼吸急促。鬱和安最大的優點就是聽話,趙宏圖這麽說,他立刻閉上了嘴,唯獨仍呼吸聲很重,緊張焦慮喘息著。
趙宏圖實際上也緊張焦慮的不行。
侯大哥沒回來。
趙宏圖一手捂著鬱和安的嘴,一手緊緊攥著兜裏的手·槍,心神不寧,這是侯飛虎越野車上交給他的。那時候他倆都以為,趙宏圖會是處境危險的那個人。
在下午時他們就討論過各種可能性,背簍能裝各種東西,湘西那邊的特色,是背簍也能裝小孩。和鬼嬰聯係起來,極大可能會與這點有關。
而胎肉墳與嬰兒墓這點,很可能又與選擇有關。其實在出來前,他們就討論過各種可能——當然也討論過如果遇到抉擇,究竟選胎肉(鬼嬰)還是選嬰兒。
這竹背簍比正常的背簍要小,隻能裝一個。
根據附在苗芳菲身上鬼講的故事,萍萍或許曾有個早產的孩子,被村裏人當做胎肉吃掉。而他們這次旅程的宗旨是‘體驗趕屍人萍萍’的一聲,這個‘孩子’在第二項目裏絕對是事情的關鍵。
以村裏人的角度,孩子的形象可能會是胎肉。以萍萍的角度,孩子的形象可能會是嬰兒,或者反過來。問題是現在一切都隻是‘可能’。
在無法絕對肯定的時候,不知道真正項目究竟是什麽的情況下,選擇單一一種,是很可能導致團滅的,最不理智的做法。
畢竟項目有可能是超度鬼嬰,也可能是拯救被鬼嬰殘害的無辜嬰兒。
所以當時他們決定,如果真遇到這種需要每個人都做的選擇,最穩妥的辦法就是抱四個嬰兒,抱四個鬼嬰,畢竟他們總共有八個人。
至於哪方麵比較危險——就要看這次的景點究竟是在小龍溪上遊,還是下遊。如果景點在胎肉墳,那裏是鬼嬰主場,肯定抱鬼嬰安全,嬰兒危險,反之。
但這樣一來,就注定有四個人會至於危險中。所以苗芳菲在一開始才會幾度強調,如果誰不同意這個方案的話,就不會啟用它。畢竟在生存危機麵前考驗人性的都是傻子。
在提出這個項目時,苗芳菲就吞下了真言蠱,表示自己一切所言皆是真是,並且決定以自身為表率,選擇危險一方。她這話一出趙宏圖就看不下去了——苗芳菲身體情況這麽差,又被鬼附身,有大信息,不能身處險境。
苗芳菲該做較為安全的選擇,而趙宏圖他實力更強,更能在危險中活下來。才更應該選擇危險的一方。
在趙宏圖後,王澎湃也拍胸脯表態,義正言辭決定要主動麵對危險。實力較強的許晨也站了出來。正因為有他們為表率,這個提議沒有太多波折就通過了。
鬱和安為了弟弟的安全,也咬牙選擇了危險的一方。畢竟他有老牛皮,能撐更久。就算勝不過也能等到他人的救援。
這次景點在胎肉墳,按照推論,該是抱人類嬰兒的四人會遭遇危險,也就是趙宏圖,王澎湃,許晨,鬱和安四人。
看到墳墓裂開的時候,趙宏圖已經做好被活埋的準備了,但意外的是,他竟然安然無恙出來了!
這就意味著——
情況有變。
他死死盯著墳地,在鬱和安出來後不久,許晨的身影也在墳地裏出現,看到他們時先是怔愣,然後臉色瞬時沉了下來。
再沒有人從墳地裏出現。
侯飛虎他們消失了。
想到這趙宏圖就心急如焚,緊張擔憂到難以言喻,負罪感大到幾乎將他吞沒——原本侯大哥是準備和他一起,選擇危險一方的,是趙宏圖好說歹說勸住了他。趙宏圖心裏把之前的自己罵了個狗血淋頭
侯大哥還沒出來。
趙宏圖急的無法呼吸,恨不得立刻衝向丙九,他身為導遊,一定知道侯大哥他們去了哪裏。
一定知道,知道……
知道侯大哥是不是還活著。
但是……
“丙九瘋了。”
王澎湃喃喃,他出來最早,正看到丙九主動走向怨念凝成的黑風。他們實現曾有短暫交接,王澎湃看清楚了丙九眼裏的血光與無聲的警告——
不要打擾他。
他們四人站在一起,畏懼望向越野車的方向。他們想去幫忙,但走到半路就像被無形的阻礙攔住了一般,無法再靠近。
那裏陰氣怨念重到近乎凝為實質,就算沒有靈異類稱號肉眼也能看到。成千上萬的漆黑怪物如黑壓壓的群鴉環繞飛舞龍卷風般通天徹地,恍若世界末日諸神黃昏。
那是屬於丙九的戰場,無聲的旋風威力驚人,但卻遮擋不住利爪撩起的血光,嘶啞刺耳的風聲中甚至能聽到丙九低沉的,愉悅的笑聲。
“哈——還不出來嗎。”
野獸般的利爪沾染血液,撕碎了飛撲襲擊的漆黑怨念。冰冷的身體因戰鬥而變得溫暖燥熱,衛洵呼出一口氣,唇角翹起,眼中卻沒有笑意。
“你的小寵物們,可是快被我殺光了。”
他慢條斯理道,如同優雅閒適的貴公子,絲毫看不出撕碎敵人的動作有多粗魯殘暴。起初屍化飛狐的怨念襲來時,衛洵受了不少傷,因為它們沒有實體,完全不怕物理攻擊。
但當衛洵效仿王澎湃,爪尖沾上自己的鮮血時,這些臟東西對他來說就再沒有任何威脅了。甚至衛洵故意受傷,試圖以自己的弱相,誘引厲鬼萍萍出來。
萍萍自始至終沒有離開過水坑,就像古時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似的,永遠隻會在水坑裏陰森怨毒盯著衛洵看,眼中淌出血淚——可就是不肯出來。
是限製,還是其他,衛洵懶得去想。
他就是想看看厲鬼有多強,難道不可以嗎?
當覺察到王澎湃他們已經出來,衛洵意識到這場‘考驗’可能很快就要結束了——這算什麽,他不甘心。
於是衛洵換了辦法,他開始大肆撕碎屍化飛狐的怨念,果不其然,厲鬼萍萍看他的眼神越來越凶厲狠絕,眼裏的血色越發濃重,近乎成了墨色。
無邊恐怖的陰邪怨念從水坑深處湧來,令人瞬間仿若處於森冷兩極。任何人被怨念侵襲都絕不會感到舒適,衛洵卻愜意眯起了眼,眼角微紅,額前純白的角尖如玉般潤澤。
好香的怨念。
再來一點,再多來一點吧。
“還不出來嗎?”
他又撕碎了熟知屍化飛狐的怨念,溫言溫語,近乎誘哄,殘酷又極具魅力:“你知道嗎,如果不是為了見你,我不會殺了它們——它們都是為了你而死的。”
它們為了你而死。
為你而死——
‘死——!!!!”
隻有衛洵能聽到的淒厲嘶吼聲從水坑下響起,刹那間他SAN值驟降,死亡倒計時直接減半!好強,好強大的力量,厲鬼萍萍終於被他徹底激怒,那血紅色的身影從水坑裏浮現,升起,猩紅怨毒的雙眼死死盯著衛洵。
衛洵隻覺得自己被死亡鎖定了,那種遊離在生死之間走鋼絲般的刺激感令他起了雞皮疙瘩,如電流貫穿脊髓,呼吸都變得更急促了。
好棒,真的,真的是太棒了——
當厲鬼萍萍瞬移到他,血爪狠厲抓向衛洵喉嚨時,衛洵甚至配合抬起頭,露出脆弱脖頸,暗地裏惡魔般漆黑的利爪卻狡猾襲向厲鬼腹腔,要將她腹腔撕裂!
好強大的對手,好恐怖的威力,危機感猶如死神的鐮刀即將落下。如果能在這時兩敗俱傷,瀕臨死亡,那種感覺一定刺激到無法想象——
就在衛洵興奮到不能自已,為預想的刺激享受到渾身發顫的時候,驀然間一團濃黑的影子掠過他和萍萍中間。
隻聽一聲蒼老悶哼,那團黑影硬是帶著差點殺了衛洵的厲鬼萍萍貫入水坑,厲鬼萍萍淒厲不甘的嘶吼:“烏老六——”
“快跑!”
蒼老的聲音帶著痛楚與焦急,如天降而來的英雄救星,刹那間局勢逆轉,烏老六和萍萍一塊消失不見,他似乎受傷不輕,地上斑斑點點全是漆黑的血,還有幾條奄奄一息的蛆蟲。
“快,快跑啊。”
蛆蟲們掙紮著,蠕動著,七嘴八舌向衛洵細聲細氣,情真意切道:“我拖住萍萍了,你快跑啊,時間就要到——”
……
衛洵死死盯著水坑,和水坑邊蠕動的蛆,整個人僵硬成了石塑,半晌沒回過神。
過了幾秒,他臉頰微顫,眼裏潤潤的,竟似是閃爍著淚光。衛洵瘋了似的使勁去踩水坑,在上麵跳,跺腳,蛆們都被他給整懵了。
可無論衛洵怎麽做,都無法再把厲鬼給弄出來。
“萍萍,我的萍萍啊!!”
衛洵哽咽著,痛苦極了,他惡狠狠抬腳把那幾條蛆碾爛。深吸一口氣,他咬牙切齒,眼裏都是恨。
“烏、老、六,我和你勢不兩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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