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和綰綰的最後一麵。
她說她不準備帶隨從,要一個人上山狩獵,入秋了,她還要獵一隻白狐,剝了皮給他做手套。
進山之前,綰綰洗了發。
他拿了絲帕,耐心地為她絞發。
她的發又柔又軟,卻漆黑如墨,發絲掠過他的指尖時,猶如蜻蜓落湖心,驚起一層又一層的漣漪。
他願為她梳一輩子的發。
童養夫又如何?
他向來不在乎所謂的名聲,他隻知道,他這一生都是要和綰綰一起的。
可人算不如天算。
綰綰進山的第二日,京城便來了人。
謝家隻是一個小小的商賈之家,如何能與京中的權臣對上?
他說要等綰綰回來,可無論是謝父謝母還是欽差大人,都催他趕緊走。
他想反抗,卻被欽差的手下打暈裝進馬車。
等他醒來時,已距揚州千裡之遙。
那是頭一次,他恨自己的弱。
可往後他才知道,他何止是弱,他雖被封為太子,但在這權貴縱橫的京城之中,卻猶如待宰的魚一般。
回京的第一個月,他收到了謝家的信。
謝父說家裡上下,連同綰綰,一切都安好。
回京的第二個月,伺候他的太監告訴他,謝氏同彆國有些糾纏,原本是要滅九族的,連同街坊鄰居都要坐牢,可陛下感念他被謝氏養大不易,便瞞下謝氏叛國的消息,以他的名義,隻滅了謝氏滿門。
那一刻,他幾欲瘋魔。
他衝到景仁宮、衝到金鑾殿上、一遍遍地為謝家解釋,這樣一個小富的商賈之家,怎麼可能跟叛國聯係在一起?
還有他的綰綰……沒有了綰綰,他要怎麼活下去!
可皇權裡頭,從來沒有對錯的。
隻有此刻想殺誰,明日想保誰。
他的癲狂之狀,有失太子體麵,他被趕至太和殿外罰跪,頂著暴雨,跪了三天三夜,終於病倒了。
再醒來,就是如今的李承赫了。
指尖的觸感如記憶中一模一樣,李承赫的視力,也被這觸感一點點喚醒,等他發現自己的手,落在了謝綰的發梢上時,他麵色巨變,驟然後退,掏出手中的匕首,削去那剛才跟謝綰接觸的皮膚。
轉瞬,手掌已鮮血淋漓。
眼前的謝綰再相像,都不可能是他的綰兒。
不是他不願綰兒活著。
而是十年光陰,綰兒絕不可能跟十年前一模一樣。
眼前這謝綰來曆莫名,謊話連篇,可他看在那張和綰兒一模一樣的麵容上,他願意給她體麵。
隻要她護好這張臉,他不介意賞她一世榮華。
……
趴在桌子上熟睡的謝綰,並不知李承赫夜裡曾來過,更不知道自己何時被婢女抱上了床。
次日一早,在一身酸痛中醒來。
她簡單收拾一番後,將那三張銀票塞進懷中。
沒有銀子寸步難行,今日得先去商行把銀票兌了。
太子府上下對她堤防的緊,她不好從正門出去,便瞅了個沒人的功夫,繞了幾圈,繞到偏門。
正要翻牆出去時,聽見一陣悉悉索索。
探頭望去,發現長廊拐角處,有個朝這邊走來的鬼鬼祟祟的背影。
這身影有點眼熟。
是個上了年紀的嬤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