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單位,改藝名(2 / 2)

周管事看他能識文斷字,又能吟詩作賦,想必是家道中落了,他道:“我家公子的伴讀可不好當,你怕是吃不了這個苦。”薑蔚郅不怕吃苦,如今已行至窮途末路,什麽苦他都能吃。管事再看,這小子模樣周正,氣質不凡,或許公子能看上眼,便把薑蔚郅領進了周府。

周府在京城落地不久,老爺周聶本名叫什麽不知道,但原配夫人聶湘台是他高攀的,他年少時求娶心切,直接改字叫了周聶,憑借聶家的支持為他謀了個小官。沒過幾年聶家倒台,聶湘台也心氣鬱結而死,周聶又憑借愛妻人設攀上另一高枝徐氏。

徐氏衍丹曾嫁過一夫,可惜對方是個短命的,徐衍丹年紀輕輕就做了寡婦。周聶不僅對此毫不介意,還對她愛護有加,徐衍丹在娘家受寵,徐家看周聶如此善待女兒,對待亡妻也無半點苛刻,雖然是鰥夫,但也是個能托付女兒餘生的人,隻要女兒過得幸福便好。於是周聶又得到徐家的大力支持,仕途更順。

不僅如此,周聶還深諳投資之道。他生育子女若乾,女兒長大後將其送進宮去選秀,兒子則考官,其一生都在致力於靠妻子兒女往上爬。

前不久周家大女兒晉升妃位,正是得寵之際,連帶著周家一起成了皇親國戚,雞犬升天,從地方官做到了京官,在京城修起了四品官府。

而且,周府上下似乎都繼承了周家家主的做派,在奴仆之間也是一股不正之風,尤其是二公子周欒,紈絝奢靡不務正業。

以上這些,薑蔚郅自是不知。管事在心中為薑蔚郅嘆惋一聲,但無論如何,他得交差,至於後事,且看他個人造化吧。

周欒接到下人稟報,便慢慢悠悠地起身等著管事把人送來過目,他一身葵扇色疊著半見色的衣服穿的鬆鬆垮垮,頭發隨性挽著一半,額前發絲飄忽淩亂的垂著幾縷,一眼便看出紈絝的模樣,手上把玩著一顆圓潤飽滿的葫蘆,百無聊賴。

之前管事送過兩個來,管事的知道周欒對下人的要求,尤其是伴讀這種跟在麵前兒伺候的更不能馬虎,挑選起來便格外仔細,因而十幾天過去就挑出這麽兩三個來。前兩個都是唯唯諾諾,一見人就誠惶誠恐的,身上一股子窮酸味。

落到賣身做奴隸的份上,能識文斷字的本就不多,好不容易找出這兩個,周欒還看不上眼。尋常人家的孩子,但凡聽過周欒的名聲,沒一個願意來府上做伴讀,可把周管事愁壞了,整天在京城大街小巷的跑,給他家二公子搜羅。

周欒打量著薑蔚郅,對眼前這個倒是滿意,對管事懶懶道:“做的不錯。”周管事這才知道這回妥了。

接著,一張賣身契赫然擺在薑蔚郅麵前。薑蔚郅看著這張賣身契,生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人生際遇真是奇妙。從前也是管事,領著一排婢女小廝讓他挑選,那時年幼不懂事,不曉得當商品交易之人的心酸,如今周府還不如他家當初出手闊綽,竟也能買下他廣陵富甲一方的茶商公子做伴讀,真是荒唐。

薑蔚郅心酸的扯了扯嘴角,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這大半年的變化太大了,他不自覺的就想笑。

薑蔚郅思量道:“我有條件,我妹妹薑蔚琬要和我一同住在府上,不可指使她乾活,可在周府內外自由出入。公子放心,她的飲食用度皆從我的月錢裏扣,絕不多用府裏的錢。”薑蔚郅給薑蔚琬的生活思考妥當了,周欒要是能答應這些條件,他當下人又如何呢?

買個伴讀,還要帶個小的?麻煩。周欒看著他那副凜然的樣子,眉頭微蹙,想來是個不好馴服的,但目光落在他那張稚氣未脫的俊俏小臉上時,又緩了神色,那是生長在水邊的人特有的溫婉水靈,和京城的人都不一樣。周欒道:“本公子準了。”

薑蔚郅看著賣身契,仍是下不去手,若是簽了,他薑蔚郅,名字裏的寄托和祝願,便都煙消雲散了。周欒將手上把玩的葫蘆在桌子上敲了敲,不耐煩道:“你到底簽是不簽啊?”

薑蔚郅回頭看了一眼薑蔚琬,他正坐在周府大門口的石獅下麵,不安地揪著草根,薑蔚郅覺得,如果他活不下去了,這混亂的世道,薑蔚琬就隻有死路一條,他需要一個理由,讓他放下自尊和驕傲,薑蔚琬就是他的理由。

薑蔚郅沉下心:“我簽。”

周欒看著他按下手印,眯起眼睛勾了勾嘴角,又看著賣身契上的名字,有些不悅:“你這名字太做作,我給你另取一個。”周欒轉著手裏的葫蘆,環顧四周,看著院子裏的樹啊草啊的,用這些命名周欒都不喜歡,他半天才憋出來一個:“葫蘆,以後你就叫薑葫蘆。”

薑蔚郅聽完自己的新名字後內心毫無波瀾,薑葫蘆,那是誰?薑蔚郅完全不覺得這是自己的名字,他覺得不管周欒或者別人以後怎麽叫他,他都永遠會記得自己是薑蔚郅。但他想錯了,他怎麽也想不到日後的折磨會讓他徹底忘掉過去的自己,讓他再也不願意提及自己的本名,讓他變成命如草芥的真正的奴隸。

薑蔚郅轉身走向周府大門,牽起薑蔚琬往裏走:“婉婉,哥哥今天給你買好吃的。”

“好吃的?

“嗯,婉婉今天想吃什麽就吃什麽。”

管事帶著薑蔚郅在周府轉了一圈,交代他一些事,比如什麽地方能去,什麽地方不能去,他要聽命於誰等等。其中最重要的,自然就是二公子周欒,活動區域就是周欒的院子和下人們活動的後院,前院非主人派遣不可去,周府大門非與主人隨行不可出入。

薑蔚郅一路聽著,同管事走到了一棵欒樹下,地上散落了一些還未來得及清掃的欒樹果實,而一些晚熟的果實,還嬌滴滴的掛在樹上,像一簇簇粉色的小鈴鐺,在秋天裏輕輕地響。薑蔚郅仰頭看著這棵欒樹,長得很高,筆直的立著,他以前從未見過這樣的樹,這樣好看的樹,廣陵為什麽沒有人種呢?

交代完畢,已是夜幕降臨。管事帶著薑蔚郅兄妹二人,收拾出來一個房間,在仆人住的後院裏,明顯是雜物間改的,還有些偏僻,但比起和其他人擠在一起的通鋪,有這樣獨立的房間已經很不錯了。

這樣的房間還是薑蔚郅特地問管事要的。薑蔚郅即使現在能力極其有限,卻也想給婉婉造一個象牙塔,哪怕隻是一個獨立的小房間。他的婉婉要慢慢來,慢慢長大,不要像他一樣,一夜之間什麽都要背負起來。

兄妹兩人身無長物,沒什麽行李好收拾的,薑蔚郅把婉婉洗乾淨放到床上,再給自己清洗掉身上的汙垢。等薑蔚郅躺下,薑蔚琬已經睡著了。薑蔚郅看著天花板,忍不住回想起這一路。逃亡之初,他們還能用婉婉身上的首飾抵擋一陣,保住溫飽,而後又想,至少給婉婉留下一對耳環,再後來,想著留下一隻耳環當個念想也好,再後來,兩人隻能乞討度日,遭人冷眼,再也走不下去了。他想幸好當時是已然開春的時節,若是寒冬臘月,日子就要更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