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已是暖陽春日,我卻渾身冷的害怕。
3我不記得是怎麼回到長寧宮的,滿腦子都是韓錚護著林淨進殿時轉頭看我的那一眼。
冰冷無情,不滿與警告。
那高高在上的眼神,好像我是什麼過街的老鼠,讓他厭惡非常。
那夜我渾渾噩噩躺在床上,思緒在記憶裡翻了又找,我根本不記得韓錚與林淨從前有過什麼糾葛。
思緒翻飛中,我沉入夢鄉,在經年舊夢中,終於品出一些端倪。
韓錚乃是先皇後所出的嫡長子,又因先皇後早逝,先帝憐惜韓錚幼年逝母,因此對這個唯一的嫡子寵愛非常。
先帝縱許深情,卻也不過是一介凡人。
先皇後仙去後,後位就一直空懸,我的姑母,我父親嫡親的妹妹,在一年後成為寵冠六宮的淑貴妃。
姑母矜嬌,戀家非常,因而時不時就傳喚府中女眷進宮說話,我也因此常常留宿宮中。
彼時乃是夏季,姑母喚我母親進宮小玩,我也跟著母親一道,隻對她們的家長裡短無甚興趣,便求了姑母允我去他處遊玩。
我初見韓錚時,是在一座偏僻的亭子裡。
韓錚對湖閱卷,小小年紀就已是一副老成之相,隻那明亮俊朗圓溜溜的眼眸和有點嬰兒肥的下巴實在顯得可愛非常。
韓錚雖比我年長,我卻常常覺得他是我的太子表弟才對。
我一時沒忍住笑出聲,上去捏了捏他的小臉,惹來韓錚一下羞紅的臉,蹙著的眉眼和落荒而逃的背影。
我一下子對韓錚起了極大的興趣,隻要進宮,我必定要去尋他。
韓錚卻對我愛搭不理。
韓錚貴為太子,一言一行皆有定法,貴則貴矣,卻寂寞非常,因而有時,他也會默許我守在一旁。
此後多年,我也因此認為,韓錚根本不排斥我,對我還是存有幾分情誼。
韓錚與林淨相識,應當是在我祖母的壽宴上。
我父親那時已是位極人臣的丞相,為表看重,皇帝特命身為太子的韓錚過府賀壽。
賓客太多,母親不喜盧氏,因此將我拉在身邊招待後院女客,我想要去尋韓錚的想法隻好作罷。
等我終於得閒找到韓錚時,他正坐在我院子前的涼亭裡。
我走進涼亭,看見韓錚似乎在看什麼,我順著他的目光,正巧看見林淨的背影。
“那是誰,怎麼好像從來沒有見過。
”韓錚見我來了,轉回臉,靜默片刻開口詢問。
韓錚來過林府幾次,與我相見時一直在這亭子裡。
林淨的院子被我祖母安排在我的院子旁邊,她性子冷淡,不喜糾紛,也知道這府中上下礙於我娘對她也頗為冷待,因此時常待在她的院子裡,甚少出來,韓錚也就一直沒有見過她。
“她是我庶姐。
”我語氣頗為冷淡,韓錚應是聽出端倪,也就不再多問。
我也從不曾起疑。
我與韓錚交好,自認為彼此好友,便以為韓錚會因為我不喜林淨從而也不喜歡她。
可我哪裡知道,我不是韓錚,又怎麼知道他是不是拿我當好友,是不是真的不喜歡林淨。
祖母壽宴過後,韓錚來林府的次數開始頻繁起來,我明麵不顯,暗地裡卻是很高興的。
隻是每次韓錚來時,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想見什麼。
我隻當他為政事煩心,畢竟他身為太子,要什麼沒有,又怎會稀罕什麼東西。
隨著我年歲漸長,母親開始提起我的婚事。
進宮看望姑母時,若是碰見韓錚也在,姑母便會開口打趣,讓韓錚娶我他的太子妃。
韓錚隻是淡淡笑著,用一句若若還小,娘娘說笑了打發。
於是姑母也就不再繼續,將話頭轉到彆的地方去。
隻有我,坐在下首,心如擂鼓,雙頰發燙。
原來,我對韓錚的感情,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變了質。
我喜歡韓錚,我想要嫁給韓錚,做他的太子妃。
4從夢裡醒來後,我恍然許久,好像自己還是那個青澀懵懂的小姑娘。
嶺南是個偏遠的地方,韓錚當年又是被廢的太子,縱然意外,但虎落平陽被犬欺卻不是一句空話。
為了幫襯韓錚,明裡暗裡我不知吃了多少苦頭,漸漸地,我褪下稚嫩變得老練起來。
我以為我會去找林淨,用儘手段將她驅離韓錚身邊,畢竟我的確難以忍受韓錚身旁有彆的女人。
但我怔怔地望著支起一角的窗欞,隻覺得疲憊不堪。
林淨不喜糾紛,我又何嘗喜歡。
嶺南這些年,我早已厭煩了那些勾心鬥角和算計,早已厭煩那些光鮮亮麗皮囊下黑得發臭的心臟。
自我從鳳儀宮回來,我和韓錚之間好像扯下了某種遮羞布,他再也沒有踏足過長寧宮半步。
宮裡的人總是喜歡趨炎附勢,眼見我失寵,或者說,見我一直不得寵,漸漸開始露出另一幅嘴臉。
朱砂告訴我月俸例銀少了時,我絲毫不覺意外,但礙於我貴妃的身份,他們也不敢做得太過,我也就隨了他們去。
在外閒逛時,常常能聽到宮女太監的閒言碎語,我實在厭煩,漸漸也就不喜歡出去。
許是春日晴光太好,我時常覺著困乏。
這日一覺睡醒,我還恍惚在夢中韓錚的溫柔裡,清醒過來心中一陣難過,沉默半晌,我叫來朱砂。
“你去問問,陛下今日可要來長寧宮用晚膳。
”縱然韓錚心悅的其實另有其人,但我對他的喜歡卻做不了假。
他能與彆人花前月下,好似從來沒有我的存在,可我卻不行,我放不下他。
朱砂走後不久,我又迷迷糊糊睡了過去,不知幾時,我被殿外的一陣嘈雜聲吵醒。
我出去時,朱砂憤然紅著眼,阻攔那些拿著紅綢的宮女。
何安見到我,行禮過後,語氣憐憫地同我解釋。
“貴妃娘娘,陛下將要大婚,闔宮上下皆要披紅掛彩,長寧宮也不能例外。
”我一時沒能反應過來,輕聲喃喃。
“大婚?”“是,陛下已經下旨,立林二小姐為後。
”林二小姐,好一個林二小姐。
我嘲諷笑出聲,一時不知道我與韓錚誰更可悲。
想來韓錚早就已經對林淨情根深種,那他這些年,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情眼睜睜看著林淨嫁給太子,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對我虛與委蛇,逢場作戲的呢。
可笑,實在可笑。
韓錚看著我,估計就是在看個笑話吧。
怎麼會有這麼蠢的人,他一勾勾手指,我就不知道東南西北了吧。
說什麼家世不家世,罪臣不罪臣的。
隻要韓錚喜歡,就是奪取弟妻又如何。
我渾然不覺滿臉的濕意,冷著聲讓他們滾。
何安猶豫片刻,還是帶著人走了。
我不知道他回去有沒有同韓錚說我抗旨不遵,總之,後麵再也沒有人來長寧宮。
帝後大婚,普天同慶。
而長寧宮,唯餘一片冷寂。
韓錚大婚那日,禮樂絲竹聲不絕。
殿內燭火明明滅滅,我在那隱隱的樂聲中,彈起了我嫁給韓錚做王妃時,韓錚送我的綠綺古琴。
淒淒複淒淒,嫁娶不須啼。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王府生活艱苦,我與韓錚成婚時,他不知從何處尋來這把名琴贈我。
我隻記得當時,他身穿大紅錦緞新郎袍,在龍鳳喜燭燭光的掩映下,眉眼溫柔。
“委屈我們若若了。
”舊事如煙,算不得真,畢竟韓錚真正憐惜的人,從來都不是我。
我心中酸澀難忍,淚水湧上模糊了視線,起身時隻覺眼前一黑,身子軟軟向一旁倒去,意識模糊之際,隻隱隱聽見朱砂的驚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