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北上、南下(1 / 2)

在賀老太太進門之前,班惜語飛快地躲到了屏風後麵。樓西月拉開木格窗,透亮的天光映著她額上華麗的珠翠。

“我隻是暫時借用你的身份,等事情一了,我便將身份還你。待一切塵埃落定,我會想法子與你會合。”樓西月道:

“而在這之前,你要顧好自身。聞寂聲的信鴿能聯係到我,你可隨時給我寫信。”

“好,我會的。”班惜語瞧了眼天色:“快來不及了。我先走了,你珍重。”說著,她取來行囊,弓著身子爬出窗外。

她沿著牆根溜出去,避開側麵走來的數名丫鬟,一路小跑著從圓形拱門離開。

鬼使神差的,班惜語回過了頭,瀲灩的目光落在遠處。長廊的儘頭,紅色人影靜靜佇立在半開半合的窗邊。

見她停留,女子清冷淡漠的表情最終融化。她抬起手輕輕揮別,隨後關上那一扇木格窗。

班惜語不再猶豫,繼而輕車熟路地尋到人跡罕至的偏僻小門。她拉開門閂,腿腳一邁,走向了朝陽初升的東方。

班惜語離開之後,樓西月定了定神,隨即若無其事地將門打開。她模仿著班惜語的舉止,臉上帶著柔軟溫和的微笑。

“祖母請進。”

她向來冷靜,即便是見到血緣至親也是麵不改色。她問:“祖母可是有什麽話要交代?”

賀老太太先是看了眼閉合的窗子,隨後拉著樓西月的手,牽著她在軟榻上坐下。

“祖母來瞧瞧你。”賀老太太雖已年近六十,但一雙眼睛卻十分有神。現在,這雙眼睛正深深凝望著樓西月:

“十七年了,你出落得如此標誌模樣,可是祖母還沒有好好的瞧過你,便要送你出嫁,祖母舍不得,很舍不得……”

屋中燭火搖曳,照出賀老太太花白的頭發。樓西月沒有應對如此年長的長輩的經驗,溫和的麵具之下藏著幾分尷尬與束手無策。

她抬眸望著賀老太太,見到對方的眼中盈滿了淚光,刹那間,老人家仿佛驟然變得蒼老,不似以往那般精神。

“祖母為何要哭?縱然孫女出嫁,但也不是這輩子不回來了。往後的日子還長,我們會有再見麵的時候,祖母不必傷心。”樓西月輕聲安慰道。

這不是假話。

班惜語離開班宅隻是一時的。假使事情進展得順利,或許用不了多久,她就會回到班宅。

“那是當然。惜兒與祖母祖父是血緣至親,自然能有相聚之時。隻是祖母很遺憾,你留在祖母身邊的時間太短了。”賀老太太緊緊抓著她的手心,生怕她一不留神,眼前的孫女便會消失了似的:

“先前祖母問過你,如今最後再問一次——惜兒是自願嫁給宣平王的麽?祖母說過,一切以你的意願為重,絕不強迫你。你若是不願意,祖母拚了這條命也會帶著你走!”

樓西月不知道這話的真假,倘若賀老太太果真為了她一句“不願”就悔婚,那她與班惜語所做的努力就全白費了。

她略微思忖,而後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一旦班家悔婚,便將麵臨天子之怒。

“再說,嫁給宣平王也沒有什麽不好。雖有雲,一入侯門深似海,但我聽說宣平王乃是一等一的君子,想必並非涼薄之人。得此富貴榮華,孫女沒有什麽不願意的。”

聞言,賀老太太有一瞬間的失神:“是麽,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她雙眼直直地望著前方,眼淚無聲滾落,不知道在看什麽。

樓西月細細觀察賀老太太的臉色,心中覺得奇怪。她直覺老太太似乎話中有話,而且她的神情不大對。是她說錯了話,還是老人家發現了什麽?

倘若老太太已經察覺到眼前的“班惜語”有異狀,沒道理會隱而不發——誰會容忍有人替代自己的親孫女高嫁皇室,取而代之?

難道隻是她多心了?

未等樓西月琢磨出個究竟來,一眾侍婢便來到屋外提醒道:“回老太太、姑娘,吉時已到,姑娘該出閣了。”

賀老太太笑著抹掉眼淚,牽住樓西月的手,道:“走,走罷。”

隨後,丫鬟與教習嬤嬤魚貫而入,前後簇擁著送樓西月出了久居多年的宅院。

出了雅致的院落,樓西月便在他們的指引下來到正廳。

廳堂之內,四方賓客匯聚一堂,低語交談與歡笑聲不絕於耳。當樓西月出現在眾人眼前之時,四周靜默一瞬。

一邊,在場賓客麵帶喜悅,口中說著祝賀之詞;另一邊,賀老太太與班老爺麵帶笑意,卻難掩哀愁之色。

樓西月內心平靜。她來到近前,與賀老太太、班老爺一一拜別。

“孫女不孝,不能在祖父祖母身邊孝敬一二,此去京城,還望祖父祖母多多珍重。”

班老爺將她扶起。他嚴厲慣了,今日倒是難得溫和。

“京城不比家裏自在,規矩多,從今往後,你需得謹言慎行,事事留心,好好的相夫教子。祖父祖母沒有旁的願景,隻希望你一生平安。”

樓西月捏了捏袖子,體態端莊地直起身,又輕聲細語地回了個“是”字。

緊接著,嬤嬤上前攙扶,高聲喊了句:“新娘上轎!”

班家的送親隊停在正門外,前前後後數十名仆役、護衛把守護送。大紅喜轎由四名仆役抬著,而侍女青霜伴在樓西月身側,率先打起簾子。

樓西月一低頭,隨即坐上了喜轎。

“起!”

轎子搖晃抬起,送親隊便浩浩蕩蕩往北方而去。

臨別前,樓西月掀起簾子的一角朝外望去,隻見班家上下站在大門外相送。班老爺身姿挺拔,直望著送親隊遠去;賀老太太不忍看,別過頭去抹了幾把眼淚。

樓西月不是冷酷無情之人,心中亦有感慨。隻是這感慨稍縱即逝,激蕩的心緒轉眼平複下來。

她覺察到今日的自己有幾分失態。

或許是見到了久別的親人,因而情緒浮動;也或許是此番“出嫁”觸動情腸,因此悵然若失。

但無論是何種情緒,都是沒有意義的。等她完成目標之後,她和班惜語都會回到各自的位置上。

到時,班惜語會和家人歡喜重逢,她也將回歸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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