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一十九章·「致愛麗絲與月光。」(2 / 2)

【……】

他靠著牆壁,閉上眼睛。

白色的光輝卻透過他的雙眼,撫摸著他的臉龐。

他睜開眼,看見光芒灑落下,一張如同天使翅膀般,格外潔淨的白色床鋪。

空氣中細碎的絮狀物,緩緩漂浮在他的眼前,那是天使灑落的柔軟羽毛。

一切都是潔白的,被子,繃帶,藥片,儀器……它們共同化作了一道天堂之門,每一道痕跡都無比刺眼。

他握住了一隻從白色中透出來的,一隻滿是突出血管的,暈著一層青黑的手。

一根根針刺穿了那隻青黑的大手,淤血在繃著皮肉的手背上凝而不散,這是過度吊水和抽血帶來的痕跡。

數不儘的管子插進床上的男人身體裡,它們破開他的血肉,鑽著他的筋骨,將他圍繞地宛如一隻瀕死的刺蝟。

藍綠的生命線拉扯著他的心跳與脈搏,像一條與死神拚著力氣的生命線。

一邊是拚命鬥爭的白衣醫生與護士,一邊是死亡的深淵。

男人的身體成為了各種器材與藥物的戰場,無比殘酷的戰爭在穩定的「滴答」聲中展開。

……那時男人的身體已經是吊著氣了。

男人看著他哭,卻還在哄著他。忍著痛苦哄著他。

【明安。】

【不痛,不痛,就是沒力氣。】

【你今天沒上學啊?不行,要好好聽課,知道嗎?】

【媽媽也在病房裡,她不希望你這麼痛苦,別哭,我們都想看你好好長大。】

【……要做一個很好的大人,不要因為爸爸的事情怨恨什麼,知道嗎?】

【琴,你可以繼續練,想學什麼也都可以去學,你喜歡看心理學的書,也可以去報考心理學的專業,不賺錢沒關係,你開心就好……】

【爸爸隻是希望,你和你的名字一樣,平平安安的,哪怕做個最普通的人也可以。】

【……】

【……是爸爸對不起你。】

……

最後的那幾天,

男人疼得在床上翻來覆去,需要護士用帶子綁住他。

他吃不下飯,睡不好覺,一睜眼就開始喊疼,疼得生理水淌了一臉,疼得嘴巴都被咬破。全身骨瘦如柴,喘口氣都覺得累。

但在蘇明安來的時候,男人還是會強忍痛苦,露出笑容,用最溫和的聲音安慰他,好像疼的人是他一樣。

男人的一生,在他看來無比悲苦。

哪怕到了最後,還要被痛苦折磨,還要頂著痛苦安慰他。

但除了病痛,男人身上還有許多東西,能讓人感到快樂與寬慰。

……就像他的存在。

明明已知結果,當結果到來的時候,仍然很悲傷和痛苦。擁有對這世上的牽掛確實會增強一個人生的動力。但是當遇到不可抗力的時候,隻會讓人離開的時候,留下遺憾。

男人不希望他留下遺憾,他希望他好好活著。

懷揣著永不磨滅的熱愛,努力地,不遺憾地,好好地活著。

之後,男人漸漸說不了話。隻是望著他,不停地流淚。

他握著男人的手,看著那隻如同老樹皮般青紫交加的手,在覆上一層潔白的霜。

此刻,儀器的「滴滴」聲,讓他想到很多。

……好像,有什麼相似的東西,與這個「滴滴」聲一模一樣。

對了。

是那陣清脆,悅耳的高音。

那陣高音……能讓人看見大海與火。

……

……

【唉,果然還是放棄了。】小護士說。

【……沒辦法,幾千幾千的耗,那家裡的小房子賣了也耗不起啊。】婦女說。

【造孽啊,看來以後真不能救人啊……】

【也不能這麼說,誰能想到肇事者和被救者家裡都沒錢,這是意外情況,那點補償金也不夠用,男人身上本來又有病,這一撞身上出了連鎖反應,他不想成為負擔,才放棄了。】

【還是為了孩子。】

【是啊,是那男人主動放棄的治療。】

【明明拖一段時間還有機會救回來的,他自己卻不治了,要留著錢給孩子將來用。畢竟治好了也是殘廢,還會有各種疾病……】

【男人真是個好人,可惜了。】

【原本好好一個家,鬨成這樣……】

【錢啊,這世道真是不能沒有錢……沒錢連命都拖不住啊……】

【這給孩子的心理陰影很大吧,家裡沒人教他了,父親又這麼死了,以後會不會變成一個自私冷漠的人?】

【誰知道呢,沒人把孩子引上正軌,又是塑三觀的年紀,以後變成壞孩子可能性不小……】

【男人救了人,可又有誰能來拯救他呢?】

【……】

……

蘇明安伸出手。

潔白,純淨,在光下將近透明的鋼琴,再度出現在了那間房子裡。

因為男人放棄了治療,不再支付後續費用,所以這架琴被送了回來。

他坐在琴凳上,手指微微彎曲

德彪西的月光。

他彈得很慢,很緩,這首曲子的難度超出了他的水平,但在彈奏時,卻依然能在其中感受到粼粼的海麵,穿梭而過的銀色遊魚,以及一抹盈在海麵之上,不堪一捧的月光。

作為聽客的黑發少女,依然坐在旁邊的椅子上。

在午夜的星光下,她漂浮的黑發被風吹起,像月光親吻著那一抹黑色。

她仔細聽著,聽著,卻突然開口,說

「明安。」

「……我聽不見,你琴聲中的火了。」

……

「火滅了。」

……

他睜開雙眼。

熟悉的藍綠橙三個長條,懸掛在他的視野左上角,晨光緩緩灑入房屋,將這間木屋照得透亮。

他揉了揉眼睛,旁邊漂浮著的玥玥回過了頭。

「醒了?早上好。」她說。

「早。」他說。

今天副本開啟第八天,少族長的繼任儀式。

這是關鍵的時間點,他必須要參與這段劇情,獲得最後的,封長的黑蟒蛇權柄。

他的視野還有些模糊,天空那一抹虹光的七彩斑駁灑入他的雙眼,一股濕潤和輕微的刺痛感在身上徘徊。

他推開了房間的門,卻意外聽到了一個聲音。

「……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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