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一十九章·「致愛麗絲與月光。」(1 / 2)

「晚安。」

望著玥玥在夜色下透明的身形,蘇明安閉上雙眼。

一股下陷感從床上傳來,眼前的景象漸漸消失。

右上角模糊的彈幕隨之隱去,黑暗落在他的眼前,如同一片漆黑的幕布。

他在進入睡夢前,總會有種與清醒相對應的預感,這讓他經常處於睡眠缺失的疲乏狀態中。

在這一刻,這種預感也在提示他……他要做夢了。

現在是副本中難得的休息期,他放鬆身心,全心全意進入睡眠。

「叮咚,咚咚……」

在耳邊的蟲鳴聲漸漸淡去後,他聽到了一陣鋼琴聲。

溫潤,清脆,如同盈亮的冬日陽光。

他睜開眼,看見自己的雙手正懸停在黑白琴鍵之上。

「……你還不回去嗎?快到晚飯時間了。」他還沒開口,就聽見他自己有些稚嫩的聲音。

他在做夢……

回憶夢。

「我爸爸應該還在家裡砸東西,現在回去,他會打我。」旁邊傳來一聲有些悶悶的女聲:「等他結束了,我再回去。」

他轉頭,看見一個坐在椅子上的黑發女孩。

窗外的陽光灑在她的發上,她尚顯青澀的臉圓圓的,一雙顯得格外透徹明亮的大眼睛,正盯著他黑白相間的五線譜。

「你還彈嗎?」她問。

「彈。」他收回了視線。

一股始終存在的朦朧感,縈繞在他的視野,他無法控製他的身體,隻能看見自己的手指開始連動,而後聽見幾聲清脆的琴音傳出。

他一聽兩個音符,便認出了這首曲子,這是貝多芬的a小調巴加泰勒。

當然,它還有一個眾所周知的名字,叫《致愛麗絲》。這首曲子速度輕緩,指法簡單,很適合初學者彈奏。

「致愛麗絲。」他聽見他自己的聲音說:「它來源於一個故事。」

年幼的玥玥安靜地聽著,調整了一下坐姿。

她的兩條小短腿夠不到地,在凳腿旁微微晃動。

「……名叫愛麗絲的善良女孩,為一位重病的老人四處求助。作曲者聽了她的故事,很感動,於是他在聖誕夜,為老人演奏了一段美妙的音樂。」他說。

流水般的鋼琴聲,流淌在被陽光灑滿的房間裡。

音樂進入了插部二,他右手加速,明晰的高音驟起,高音與左手穩定的持續低音結合,宛如樂譜中蹦跳的熾熱心臟。

「……聽著這首曲子,老人漸漸看見了……『阿爾卑斯山的雪峰,塔希提島四周的海水,海鷗,森林,與耀眼的陽光』。」

他的右手由慢至快,連續上行。午光灑在他的手背之上,鍍著一層白潤的色澤。

沐浴在光中的少女,微垂眼簾,她拉了拉衣領,防止那過於明亮的光,揭穿她衣領下被毆打過的傷痕。

她的眼裡,隻剩下了那反光的白色琴鍵,與那在琴鍵上彈跳的手指。

致愛麗絲。

一首適合初學者的曲子,她卻聽到了其中充沛的感情。

那明亮的高音宛如主人公熾烈的情感,誠摯而堅定。

那持續的低音,宛如灼燒著的火焰,在平安夜裡,它是驅散寒冷的不滅之火。

彈著彈著,他的手指緩停。

宛如一切的情緒,都在那彌散的音樂中漸漸定格。

「……老人看到了如此的美好,他不再有孤獨與悲憐。」他說:「他合上了雙眼。」

琴音頓止。

他望了她一眼。

「你還要聽什麼嗎?」他說:「那個女人今天不在,我可以給你多彈幾首。」

「我不知道這些曲子的名字。」她眨了眨眼。

「那就……德彪西的《月光》吧。」他說。

驟然從致愛麗絲跳到了月光,他卻好像沒意識到這兩首曲子間的難度差,再度坐了下來。

午後的光,灑在黑白分明的琴鍵之上。

他眼前的一切,都恍若被精靈親吻過,淡淡的絮狀物漂浮在空氣之中,像一顆一顆閃著光的星星。

左上角的藍綠橙條都已經不在,右上角的直播間彈幕也已經消失,這是一場格外安寧的夢境。

一切都像,什麼還沒發生那樣。

世界遊戲還很遙遠。

他的耳邊,不會響起各種各樣冰冷的係統音,隻有彈奏給她聽的音樂。

他按下琴音

「火。」

他忽然聽見女孩側過頭,一雙澄澈的大眼睛,注視著他

「如果說,那名垂死的老人,聽見了雪峰,海水,森林與海鷗。」

「明安。」

「……你的琴聲裡,我聽見了火。」

……

「嘭!」

房門突然大開。

或許,它是被人一腳踹開的,或許,它是被人拿鑰匙打開的,但這些都無所謂,隻是這場夢中最不重要的一環細節。

最直觀的,是那一抹又一抹浮動的暗色身影,闖入了這片光明之中,擋在了他的身前,擋住了午後燦爛的陽光。

他的手還懸停在琴鍵上,身子就被人一把拉了下來。

麵前的鋼琴被人拆解,搬走。有人拉著他的身子遠離了那間光輝燦爛的琴房,有安撫式的語聲在告訴他

【孩子,你是叫蘇明安對吧,】

【鋼琴我們先搬走了,你的父親需要這筆費用。】

……

畫麵漸漸淡去,陰影緩緩交疊。

耳邊傳來細碎的語聲。

這些聲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似乎是一群人在閒談。

這些聲音,他在年少時,都聽見過。

【ICU(重症監護室)一天八千多塊錢,這個家庭根本負擔不起啊……】這是個男聲。

【這父親明明是見義勇為,在車前救了個小女娃而重傷,怎麼會沒錢治傷,好人沒好報呢?】這是個小護士的聲音。

【造孽哦,那個開卡車的司機是個酒鬼,撞了人肇事逃逸,逃到河邊跌死了,家裡也沒點財產,沒車沒房沒老婆,屁都拿不出來一個。

那被救的小女孩家裡呢,窮得叮當響,也沒錢。你說現在這沒錢啊……這說什麼也不好辦。肇事者和被救者都拿不出來半個子,這人命現在和金錢就是等價的,靠一天幾千塊錢吊命呢。】這是個婦女的聲音。

【是啊,這屬於自陷風險,男人在救人時,有認識和行為能力明白他在做什麼,也意識到會有什麼後果,所以補償也就這麼多,錢不夠治就沒轍……】男聲說。

【這年頭,真是好人沒好報,救人還要給自己救死了。】另一個男聲有些感慨地說。

【哪不講呢?我看這家人也可憐,奶奶早些年癌症死了,爺爺找不到人,媽媽呢,還算個知名人物,會彈琴,前幾年去世界各地巡回演奏,闊綽過一些年,結果突然就瘋了。

這精神病啊,都知道,治療起來又貴又麻煩,看病砸了一堆錢……家裡就靠男人一個人撐著,日子越過越落魄。現在這男人因為救個人,就被抬進ICU了,怕是變賣家產都撐不了多久咯。】那個大嗓門婦女唉聲嘆氣。

【剛剛我才看見有人去賣他們家鋼琴了,那鋼琴老大一台呢,據說還是世界名牌,幾萬塊!能讓這家男人再撐幾天吧。】男聲說。

【ICU的費用……幾萬幾萬吊著命呢,也就幾天而已……如果一直救不回來,十幾天,幾十天呢?那這家都給拆光了?】

【就是苦了孩子。】小護士說。

【那孩子鋼琴也彈得挺好的,我聽有老師誇他呢,可惜鋼琴都被搬走了,以後大概也沒錢再上課了,講不定還會成沒爹沒媽的孩子,造孽喲……】

【是啊,這父親救什麼人啊,也不想想家裡孩子,家裡就他一個頂樑柱,救個人把家裡拖垮了,孩子將來怎麼辦……】

【沒錢啊……家底耗不起,一天幾千幾千的耗,還不知道能不能救回來……】

【儘人事,聽天命吧。】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