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2 / 2)

宋忱沒說話。

謝時鳶動了,看起來像是要往前走,但其實他隻轉了下身。不過這一步剛好從黑暗中邁了出來,足以讓宋忱看清他的臉色。

“不過是和離,何必去勞煩母親?你想離開,以為我不會讓你走嗎?”謝時鳶看著漠然又冷淡。

宋忱微眨眼睛,解釋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婚約如此,和離也當如此。”

謝時鳶不做評價,好像看了他一眼:“踏出這扇門,你我從此就一刀兩斷,若如再遇,我也隻會把你當宋家人對待。”

他提起宋家人時,口吻依然是冰冷厭惡的,宋忱心口像被石頭壓著,悶悶地疼,他低聲說:“我知道。”

謝時鳶麵無表情:“希望你不要後悔。”

宋忱握著袖口,他慢慢搖頭,送了謝時鳶最後一句祝福:“此後珍重,我絕不後悔。”

謝時鳶輕動,眸光好似冬日井底的死水,漆黑又冰冷:“好。”

——凡為夫妻之因,前世三年結緣,始配今生佳姻。

初入侯府,至今與君相識已再期。猶記汝吾大婚時,坐來馬上,窺鴻睨之,君若明月,皎漣弗如。吾曾盼彼此共挽鹿車,同心同德,未想結緣不合,與君琴瑟不調,連枝難成。

……

今思吾輩心不並,善分作別鸞孤鶴,重整衣冠。

勿論因果何,冤冤終不報。

隻欲相離之後,君錦衣依舊,風華軒翥,灼灼清漣。別日複相見,決已忘前塵,不複屈。

此去兩生歡喜,惟願君安。

謝時鳶魔怔似的,一遍遍回放這些文字。其實宋忱沒有寫多少,但這半頁不到的和離書,卻生生讓他又體驗了一次穿心之痛。

等他再睜開眼,麵前已是空無一人。縱深的長廊在謝時鳶眼中像是紙糊的一般,他找不到身處其間的真實感。

不知過了多久,謝時鳶才拖著發僵發冷的身子往回走。

越走,他的神色越冷硬,也越深不見底。怎麽不會後悔呢?宋忱不知道回宋家要麵對什麽,他會讓他知道這是一個多麽愚蠢的決定。

晚間秋風裹挾著蕭瑟的冷意,肅肅劃過謝時鳶的眼尾,一點濕潤散在空中,無人知曉。

*

回宋府的事宋忱還沒來得及和任何人說,夜深人靜,隻有幾個看守的小廝。點點星光映在宋忱眼中,他望著宋府,意味不明。

這即使他熟悉的地方,又和從前有所不同。

先前因為記憶缺失,他始終沒明白謝慈說的話是什麽意思。直到經歷了那一夢,方才恍然大悟。

前世種種陰差陽錯,數人不得善終,留下浪濤似的遺憾悲憤。

不過現在一切都已經改變了,沒有了太後,謝家人都活著,宋家也好好的。

這是最好的結果,這一世,二哥不會死……

宋忱吐了口濁氣,眉眼清明,緩緩踏入房間。

宋府的下人們今日發現了一件大事,驚得他們瞠目結舌。

聽說最先知道的是花匠,他像往常一樣去了三公子的院落,用家夥修剪完花草,插了些花想拿進裏屋更換。

三公子走後屋子就空出來沒人住,花匠習慣了沒人管束的閒散,進去時打著嗬欠,睡眼惺忪,誰知卻冷不丁瞧見個人。

那人背對他躺在搖椅裏,從藤木的空隙中露出一點白色的衣角,花匠看著很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來這人是誰。

他沒有什麽多餘的動作,拿了本書靜靜看著,聽見有人來也沒有過問。

花匠還以為是哪裏的奴仆偷跑了進來,當下橫起眼睛,大步走上去。他伸出手先揪對方的領子,忽地,那人正好回頭,和他對上了眼。

瞧見一張想不到,花匠呆若木雞。

直到三公子詢問,他才緩過神來,撓撓頭,趕忙認錯,問對方什麽時候回來的,要待幾天。

三公子身邊的小廝走了進來,洋洋得意:“不走了,公子已經和離,恢複自由身了!”

花匠目瞪口呆,手裏的花束也掉在了地上,縱然心中有萬般疑惑,他不敢多問,匆匆退了下來。

這事不到一日就傳遍了整個宋府。

如果說是男子相婚,在大雍尚且算合乎禮儀,那夫夫相離,就實在是太驚世駭俗了。

不為別的,但凡是做過梓君的人,不可能再嫁出去,更沒有女子會垂眼半分。這一和離,隻能和青燈古佛相伴,孤獨終老了。

沒有哪位梓君會想著離開夫家,大雍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先例。所有人都不理解宋忱的想法,覺得他肯定是得失心瘋了。

可宋忱隻是在一眾質疑的目光中,十分平和地走進二哥的院子。

宋萱已經很久沒去商行了,商行生意穩固,也不是時時刻刻都需要他。他這些日子閒著無事,喜歡悶在屋子裏釀梨花酒喝。

從前總有人稱讚他,說他是全能的天才,宋萱長這麽大,說實話也沒怎麽受過挫。他在商界叱吒風雲,可謂人生得意。

可宋萱到現在突然明白,一個人再厲害也不可能想什麽就有什麽,無所不能。

宋萱倒了杯酒出來。

梨花酒聞起來清冽,花瓣在浮頭打著璿,宋忱喝了一口,那酒精度不高,喝著像果漿。宋萱不喜歡把自己弄得醉醺醺的,即便真的失意,也風雅體麵。

所以宋忱前世一直沒看出來,子車姐姐和自己做夫妻的那些年,二哥是多麽糾結,多麽無奈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