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月(1 / 2)

銀月

光明魔法揮灑而下的瞬間, 克裏斯正站在魔王宮的廢墟邊。

他看見希爾維亞探身去吻斐爾德的模樣——聖子眼睛閉著,淺金色的發柔順地垂落在身上, 純淨而虔誠地去吻一個渾身漆黑的魔王。

克裏斯沉默地看著。

他好像總是遲一步,又遲一步。在這照亮了魔界的光明魔法下,他顯得如此渺小而卑微。

幾個人都沒有動,包括老貓頭鷹都沒有罵罵咧咧。

那浩大無邊的光明魔法如海潮般沒過了撲上來的第一波魔族。

沒有血液飛濺,也沒有肢體分離,這魔法隻是像冰封一般將他們定在了原地。

在極致的明亮光輝中, 他們的臉宛如雕塑,幾位領主們正在最靠前的位置,手中的攻擊已經被暫停,無聲消弭。

希爾維亞垂下鮮血淋漓的手臂。

他身上的魔力已經被刮骨般抽空, 渾身都在脫力顫抖,卻強行穩住了身體。

他看向斐爾德, 心裏清楚, 魔王的情況好不了多少,此刻他們都在透支生命來換取力量。

斐爾德注視著他,他竟然卻還在微微笑著, 隨即向他張開了手臂, 把他攬進了懷裏。

他姿態優雅、表情如常,隻有貼他最近的希爾維亞能感覺到, 魔王曾經溫熱的心口, 此刻因為透支,冷得像一塊冰。

希爾維亞沒有去管第二波撲上來的魔族,他安靜靠在斐爾德的懷裏, 聽著魔王沉緩的心跳。

與此同時,第二柄劍在上空緩慢成型!

空間裂縫再次撕裂, 聖城的人們佇立在廣場邊,眼睜睜看著第二柄劍再次墜落在創世神雕像的頭頂!

“哢哢哢哢——”

在剛剛雕像被劈裂的地方,新的裂紋再次出現。

也就在同時,裂紋也同步開始了彌合。然而,裂紋自下而上逐漸恢複,到最後,卻仍留下了一絲細小的縫隙。

那未能完全複原的裂痕像一線細小的希望。

即使是洞中石,也不可能永遠無視魔王全力發起的攻擊。

那個高高在上的聲音重新響起在魔王宮的頂上,這一次,祂不再掩飾冰冷的殺意。

“你再無悔改機會了。”轟鳴的聲音響徹半空。

“這一道門……為你敞開!”

那話音剛剛落下,魔王宮旁的空間突然出現了一股詭異的流動,霧氣憑空開始積聚,然後猛然擴大!

“那是——”萊茵滿臉驚恐地看向了霧氣的正中。

那霧氣中露出了一些本來不該出現在魔界的景象。

明亮的日光從霧氣的那邊照過來,這裏仿佛打開了一扇看不見的巨大門扉,門扉後是鋪滿白色石磚的廣場。

白金色的巨大殿堂佇立在這廣場的中央,而正前方,正是恒久俯視著聖城的創世神雕像。

洞中石的目光越過曲折的空間,隱隱落向了希爾維亞的方向。

誰也說不清楚,為什麽一個雕像的表情,會突然變得如此陰沉而冰冷。

“你將受審判……”

希爾維亞看著那團霧氣,眉頭緊皺,喃喃地說:“混沌之地……”

那是一團與混沌之地相仿的迷霧!

這洞開的無形門扉,是一道特殊的混沌之地,它連接了魔王宮所在的這片空間,和……聖城的神殿!

它不像其他混沌之地那樣幽深,隻有薄薄的一層,但的確將人界的某個地方敞開向了魔族。

洞中石在他的眼皮底下,親自打開了這道混沌之地,將魔族的戰場和本應平安寧定的聖城連在了一起。

這是千百年來,混沌之地第一次出現在聖城,也是所有聖城的居民第一次如此直觀地看到魔界的模樣——

他們看到,就在純潔耀眼的雲石廣場邊,敞開了一道邊界模糊的裂縫,其中夕陽如血,黑色山崖之上掛著銀色的魔月。

而接下來,瘋狂的魔族從這這裂縫之中一湧而出!

“啊——”

慘叫聲裏,距離裂縫最近的人類瞬間被魔族撕裂了軀乾,白日下的雲石廣場綻放出朵朵紅色的血花。

來自地獄魔窟的魔族自然而然受到混沌之地的牽引,他們中的一部分仍向著魔王攻去,另一部分卻掉頭撲向了混沌之地敞開的地方。

人群慘叫著奔逃。

最牢不可破的聖城,也不能抵禦從腹內撕開的傷口。安寧了數千年的人們,在魔族的手下幾乎沒有還手之力。

神侍和聖裁官嘶吼著上前,卻幾乎被人流衝散,在這突然的巨大變故下一時間失去了應對。

希爾維亞盯著那廣場上發生的一切,眼神如刀,死死地咬住了牙。

他看穿了洞中石的打算,這是最無恥的陽謀。

他不可能眼睜睜看著聖城淪為屠宰場!而如果他現在要關閉這道混沌之地,他將再無餘力協助魔王劈下第三劍!

他和斐爾德都會死在魔族的攻擊下,最終也不能將洞中石怎麽樣。

在不遠的地方,大長老也全然驚呆了。

他上前幾步,差點栽倒在地上,控製不住地怒吼出聲:“洞中石!你在做什麽!”

神像隔空俯視著他,像是給了他一個輕蔑的冷笑。

惡作劇之魔低低地徘徊,在大長老的耳邊如同看熱鬨一般嘲笑他。

“你說他做什麽?他不是從來都是這樣,你以為你能和他做交易自己就算是個什麽東西了?不,他眼裏從來都沒有你們這樣的螻蟻!”

“聖城算什麽,沒有了就沒有了。隻要他在,還會重建一百個聖城,一千個聖城。”

惡作劇之魔哈哈哈地笑著,怪聲怪氣地高歌:“我們神聖的創世神蓋拉與你們同在!”

大長老的眼睛睜得幾乎要裂開,他看著自己從二十歲就再沒有離開過的那座城。

他在這裏活了那麽久,以一個保護者的身份,守護著整片大陸。他在深夜裏,在神殿的長廊反複地徘徊,為所有人類的安寧未來苦苦籌謀——不是為了今天這一日看到這樣的結局。

如果大量來自地獄魔窟的魔族就這樣湧入聖城,湧入人界,他做的這一切根本就是無用的。

人間毫無疑問會化作煉獄。

大長老瘋了一般地衝了過去。

他向著那溢出日光的一線裂縫,像迎著自己難以抓牢在手中的願望。

他以血肉之軀擋在了這道裂縫之前。

本已經死去的身軀再次被瘋狂湧上的魔族撕裂。

大長老發出了絕望的嘶吼。

魔族的利爪下,他瞬間連一塊好皮肉也沒有了,卻仍舊將渾身的魔力宣泄而出。

最後的防禦魔法凝聚在這裂縫之前。

一、二、三……十!十秒之後,像一堵轟然破裂的玻璃幕牆,這防禦魔法和釋放它的主人一同,徹底崩毀!

大長老被魔族徹底淹沒。

渾身的肌肉骨骼都在疼痛中被撕扯離他而去,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自己會和夏曼以近乎相同的方式死去。

直到眼球被扯出眼眶的那一刻,他任由自己墜入了無底的深淵。

終究是……一事無成啊……

他的終點是如此簡單潦草。

聖城的人們在逃竄,聖裁官迅速地趕到現場,艱難地投入到與魔族的對抗,甚至沒有一個人會注意到,這裏有一個老人在無聲地倒下。

然而下一刻,幾乎所有的人都看向了那道裂縫。

一條純黑色的巨龍不知何時,突然出現在了這裂縫前,擋住了所有還在往外蜂擁的魔族。

巨龍猙獰的鱗片翻卷著,在魔界的夕陽下舒展開了生著倒刺的長翼!

希爾維亞的眼睛幾乎要滴出鮮血,這不是黑色的巨龍第一次出現在聖城,上一次……上一次是雪。

這一次,是已經和雪融合的斐爾德。

他的愛人幾乎沒有思考,直接化身成了最龐大的模樣,然後用身體擋住了魔界和聖城的通路。

而與此同時,第三柄懲罰之劍竟然還在天空中緩慢成型。

巨龍將腳底下大長老血肉模糊的軀體一腳踢開,嫌棄地扇了扇翅翼。

他仰天嘶吼,懲罰之劍逐漸成型。而與此同時,他全然沒有用任何的魔法進行防禦,任由撲上來的魔族瘋狂地撕扯他的鱗片。

第三劍,墜落!

巨龍仰天望著月亮,張開了翅翼,與此同時,希爾維亞看到一道直衝向巨龍心臟的魔法攻擊,那攻擊前所未有地強大,仿佛能破開一切防禦。

他瘋狂地撲了過去,擋在了巨龍的心口前。

“噗嗤——”

血肉被洞穿的聲音響起,希爾維亞卻沒有感覺到疼痛,他回頭,看到老貓頭鷹擋在了他的身後,手裏是釋放了一半的防禦魔法。

院長的眼睛裏是尖銳的嫌棄,口中卻溢出了止不住的鮮血。

希爾維亞聽到他骨骼發出被刺穿的嘎嘎聲,伴隨著身後,懲罰之劍轟然沒入洞中石,石料哢哢的裂音響成一片。

“爺爺——”萊茵瘋狂地嘶吼,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他想要撲上來,卻被身邊的阿加莎死死攔住。

院長最終一句話也沒出口,猛然倒了下去。

而他倒下的瞬間,被刺穿的神像再次恢複,裂紋彌合。

祂冷漠而嘲諷的眼神再次投向了這片狹窄天地的死亡與犧牲,祂與巨龍遙遙對視,看著巨龍身上流淌而下的鮮血。

希爾維亞再也受不了,他喘息著要擠出新的防禦魔法,卻顫抖得厲害,凝聚了三次魔力,都在指間直接潰散。

他於是隻能握住了手裏的聖劍。

轉身,劈砍。

鮮血滾燙地潑濺在他身上,他甚至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

而巨龍突然伏下來,用雙翼把他圈在了自己的保護中,他低頭,巨大的黑色龍瞳溫柔地注視著他。

那鱗片的尖角觸著他的肌膚,微微刺痛。希爾維亞突然閉上眼睛,遮住了眼底的濕潤霧氣。

第四柄懲罰之劍在空中緩慢成型的時候,希爾維亞感覺到了巨龍如同冰洞般的體溫和顫抖的鱗片。

這一柄比前麵三柄慢得太多。

而那冰冷注視著他們的洞中石,裂紋隻是勉強劈到了下巴。

這一次……他們也許真的會輸掉。

克裏斯沉默地看著那魔力枯竭的巨龍和巨龍保護著的淺金色身影。

“他的力量不完整……”他低低地說,完全是自言自語。

阿加莎沒有聽清,卻極敏銳地突然偏頭看向了他。

“你……要做什麽?”命運魔女皺著眉,霧蒙蒙的眼眸染上不安的神色。

克裏斯沒有看她,青年此刻的眼睛安靜極了。

與過往無數個怒火中燒的瞬間、醋意翻湧的時刻都不同,他平靜得像是這慘烈戰場上事不關己的那個。

“我的戰場不在這裏。”他低聲說。

下一刻,他瞬間出現在某個角落,從地上撈起了一個血肉模糊的身軀——大長老!

這個時候,這個老人竟然還沒有全然失去知覺,微微抽搐著,被嵌在克裏斯的手裏。

青年冷漠地掐住他的脖頸,在他耳邊冷冷地說:“帶我去血池,聽懂了嗎?”

大長老血洞般的口唇翕張幾下,最終指間流淌出了一絲微弱的魔力。

他交出了與血池的那一絲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