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合
魔王宮的地下密室裏, 漆黑一片,仿佛時間都停滯不前。
血腥氣在這裏久久不散, 彌漫在沉悶的空氣中,令人窒息。這感覺就像是有人在這裏受了傷,一直沒有愈合。
靜止的空氣中突然出現一絲波動。
一團黑色在空氣中憑空出現、快速聚攏,侍衛長沉默地出現在這裏。
他出現時攪動了沉悶的空氣,但又立刻融入這裏的漆黑中,仿佛空氣本身。
然而被他帶來的那個人卻跟這裏格格不入。
克裏斯皺著眉, 抿著唇,一臉冷漠地質問侍衛長:“這是什麽鬼地方?”
他現在的心情用不耐煩來形容都太輕了,簡直是在發狂邊緣。
幾天前,他、謝伊和萊茵被關在那個小房間裏, 撓斷指甲都出不去,明知道希爾維亞就在外麵, 卻隻能乾著急。
好不容易, 這個禁製有破裂的跡象,他咬著牙打碎了緊閉的門,剛陷入狂喜, 就發現——外麵怎麽好像……是魔界?
誰把他們整個搬回了魔界?
想都不用想, 除了魔王陛下和那個不知來歷的雪,還有誰能夠使用這麽粗暴的空間魔法?
被對手直接丟出局去的克裏斯氣瘋了!
他立刻重新出發, 不就是把他扔回魔界嗎?他還不能自己回去了?
不能。
幾道不知從哪裏來的流光突然出現, 分別裹住了他們幾個人,萊茵和謝伊尖叫著,被裹成了光團, 流星一般消失了,不知道被帶去了哪裏。
而他, 被那膠水一樣的光團困在原地,纏得像隻繭,動彈不得。
一直到又過了幾天,這個渾身黑漆漆、自稱是魔王侍衛長的家夥才突然出現,解除了他身上的禁錮。
克裏斯警惕地眯起眼,冷冷地說:“你說魔王陛下要見我,他在哪裏?”
他生氣極了,心裏隻想扒著魔王的魔角,狠狠地毆打魔王的臉。
他才不想關心魔王,他隻想知道希爾怎麽樣了!
侍衛長沒有回答,而是向前走了兩步,向著一個方向微微躬身。
克裏斯站住了,他看向了侍衛長躬身的方向。
那裏的空間似乎與其他地方不同,好像格外漆黑,濃稠得像一團能把光都吸進去的墨汁。
但那種黑色又非常純粹,一點也不顯得臟。
克裏斯盯著那裏,奇怪地發現,仿佛有一種來自於靈魂中的吸引,在叫囂著讓他走過去同這東西融合。
這感覺讓他心驚肉跳。
侍衛長看著那團漆黑。
這些天,侍衛長一直守著沉睡中的魔王,直到昨天,這股湧動的力量突然憑空出現在了魔王的身邊,仿佛還帶著火焰的焦味。
他感知到這股力量裏攜帶的熟悉氣息,一時間呼吸都有些停滯。
而就在這股力量出現的同時,本應該陷入沉睡的魔王竟然睜開眼睛,緩緩坐了起來,看著那團黑色,低聲說:“他死了。”
“是的,您死了。”侍衛長冷靜地懟道。
魔王:……
“您的靈魂和力量,將會回歸一部分,變得更完整。”侍衛長說。
是的,侍衛長一點也不難過。
雪本來就是陛下在極度痛苦中撕裂出去的靈魂,在鏡湖下承受漫長到沒有儘頭的折磨。
現在能夠回來同陛下融合,彌合陛下的傷痕,是一件好事才對。
可是斐爾德的臉色看不出喜悅。
那團東西與他的靈魂之間有著彼此交融的吸引力,天然就該融為一體,他卻抬手製造出一道無形的屏障,攔住了這片靈魂。
他沉默著,久久地看著那片備受折磨然後死去的靈魂。
他緬懷著自己,陷入了一種奇怪而麻木的痛楚。
那團東西在他身周,漸漸也平靜下來,不再鼓動著靠近他。
過了許久,他才吩咐侍衛長:“帶克裏斯過來。”
吩咐完侍衛長,等待克裏斯來的時候,他撤掉了那一層無形的屏障。
那片靈魂慢慢地靠近他,本來就應該是一體的兩片碎片像是兩片黃油切片,自然地融化,然後流淌在一起,徹底彌合。
濃鬱的黑色在此刻散去,那個被侍衛長帶來的青年也已經站在了他麵前。
黑發的魔王坐起身,看向自己的第三片靈魂碎片——那個眼眶中燃燒著憤怒和敵意的青年。
克裏斯也看到了他。
青年瞬間就忘了剛才吸引著他的那團黑色,他壓抑著怒火,快步上前,直接站在魔王陛下的床前。
“陛下這是剛睡醒?您是不是睡太久,忘了什麽事?”
斐爾德看了他一眼,心裏覺得,這位十九歲的切片在他們三個中,真是幸福過頭了。
他剛融合,雪這些年的痛苦鞭子一樣一股腦地抽在他身上,舊瘡疤一齊被掀開,疼得他心神不寧。
身體好像被放在火焰中炙烤,他幾乎也死了一回。
雪在生命儘頭的的悲愴與心痛,此刻無比真實地重演,在他心上劃下鮮血淋漓的傷痕。
恍惚間,仿佛是他自己站在聖城的城牆外,在滔天的烈焰中望向那個方向,卻到死都沒能再看見一眼那個人。
無邊痛楚裏,這個煩人的家夥卻還在他耳邊聒噪。
“希爾怎麽樣了?有沒有危險?他在哪裏?告訴我!”
“……”
斐爾德咬著半邊牙齒。
他一邊忍著心口的劇痛,一邊想把這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家夥丟出王宮,淹死在外邊的七泉池。
“你不是挺厲害的?”斐爾德輕笑著挖苦,“送項鏈,嵌咒語,他去哪裏你就跟到哪裏。”
這個項鏈的事是過不去了。
克裏斯怨念深重,僵硬地抿著唇。
上次去聖城的時候,是他欺騙了希爾,用這枚項鏈跟蹤到了希爾的位置,這手段本來就很卑劣。
事後,以希爾的聰明,怎麽可能發現不了項鏈的問題。
希爾一定已經把這鏈子扔了,他再也找不到希爾的蹤跡了。
生氣到一定程度,克裏斯反而冷靜了下來,他冷笑著嘲諷回去。
“那陛下您呢?這是被趕出來了?”
克裏斯冷漠而乖張,直接往魔王最疼的地方戳:“也是。魔王的詛咒還在呢,他的上一任、上上任聖子,都在您的陰影下早早夭亡。”
“他怎麽可能心無芥蒂地跟您在一起?”
斐爾德盯著他。
這個小鬼……
區區一個小鬼,不值得他生氣。
……但還是生氣。
一定是因為身上太疼了。
斐爾德麵無表情地想:再過五個月,等到他也死了,克裏斯這討厭鬼就真沒有競爭對手了。
無論希爾最後會不會和這小鬼在一起……
隻是想一想這個可能性,他都渾身嘎吱嘎吱酸得冒水。
侍衛長站在一邊,默默圍觀他家這位幾百歲的魔王,和自己十九歲的切片互相澆醋。
自己和自己還能吵得有聲有色,妒火中燒。
侍衛長感慨,這情景看一百遍都不會膩。真應該用魔法留存下來反複觀摩。
斐爾德突然向後輕輕一靠,不說話了,像是有些累。
然而細看,他幽暗的眼眸裏卻流轉著促狹的光,像是要乾什麽壞事。
“克裏斯。”斐爾德語氣平緩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