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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

打掃戰場並沒有用多久。

血池在短暫地出現後, 再次退了下去,攜帶著僅剩的三分之一的血水。

而那巨龍的骸骨, 則沒有人敢於處置。

枯骨的形狀猙獰可怖,生著桀驁的骨刺,漆黑得像是永夜,明顯是來源於魔族。

但是這不知從何而來的魔族,卻像從天而降的救世之神,點燃了恢弘的火牆, 保護了聖城免受攻擊。

於是那骸骨就這麽立在那裏。

一直到太陽落下,寂寞的餘暉映著焦黑的骨架,投下巨大的影子。

他一直站在那裏,仍然像之前無數次, 希爾維亞不肯理他時那樣,整夜整夜站在門外, 守著一扇永遠不會對他有回應的門扉。

聖裁官們在骨骸周圍畫下的符文完成了, 沉默地站起來。

這個禁製禁止了閒雜人等接觸骨骸,接下來到底如何處置,還要問聖子或者是聖裁長的命令。

所有人於是把目光投向洛林。

洛林沉默不語。

特雷西已經告訴了他所有發生的事情。

在場的除了他們倆, 沒人知道這巨龍就是雪, 更沒人知道雪和聖子殿下之前的關係。

希爾維亞在所有人麵前,一點都沒有表現出來他自己的情緒。

他甚至沒有上前去看那具燒焦的遺骸, 在所有人反應過來前, 他就驅動魔法離開了這裏。

特雷西失措地站在那裏,不知道如何是好,還是洛林鎮靜地叫住了他, 讓他先組織聖裁官清理戰場。

可是洛林心裏也是一團亂麻。

希爾……他該怎麽麵對這一切呢?

他根本不敢想象希爾維亞此刻是什麽心情。阿加莎的水晶球裏清清楚楚,前一天希爾還在同這個叫雪的魔族吵架, 甚至於決裂。

第二天,他又親自用終極防禦魔法,把雪逼迫到了聖城的邊界。

他把他逼迫到了血蛇的麵前。

燒死自己是雪自己的選擇,但是將他推到這個選擇題麵前的,是希爾。

洛林太了解自己的朋友了,他知道希爾維亞不可能把自己劃歸事外,那就不是他了。

他在心裏嘆了口氣,看向眾人,先處理眼前的事:“需要有一名聖裁官留下來,看守禁製。”

“那我來吧。”特雷西在他身側說。

他身上的輕傷已經被治愈了,但是破爛染血的皮甲和衣物還沒有更換。

他也不整理,就這麽走過去,將劍插在地上,然後就這麽坐在了禁製邊上、那具枯骨下麵。

洛林安排好聖城的防衛,然後立刻傳送到了神殿。

他根本不需要尋找,直奔藏書館,伸手去推,大門不出所料,果然緊緊扣著。

門上浮現出一層魔法的輝光,牢牢鎖住了這門。

這輝光有些暗淡,洛林感覺到了這魔力的脆弱。

這禁製完全不像應有的那樣堅固,可見施法的人狀態差到了怎樣的地步。

洛林隻思考了一瞬,隨即下定了決心。魔力流轉在指尖,他緩緩地描過禁製的符文,魔法無聲消融。

他推開門,走了進去。

微弱的餘暉投射進門裏,洛林什麽也看不見,聖裁長大人俯身跪在地上,用指尖去摸索地麵。

他觸到了水跡,不知道是未乾的聖水,還是血。

這就是了,希爾出現的時候,渾身都濕透了。

他循著水痕一路摸索過去,摸過了前廳。

他記得往下是三級階梯,然後會進入中廳,後麵是通往藏書室的長廊。

他經常在長廊儘頭的那間房間裏找到希爾。

洛林突然一僵,他在這三級台階上,碰到了一個倚靠在這裏的軀體。

不,與其說是倚靠,不如說,他是完全失去了力氣,摔倒在了這裏,再也沒能爬起來。

洛林伸手去探,摸到了這個人冰涼的身體和微弱的呼吸。

“希爾——”

他指尖微抖,迅速地念咒,恢複魔法、治愈魔法、還原術、療愈術……

希爾維亞突然艱難地抬手,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聲音微弱極了。

“洛林。我沒事。”

洛林的魔法讓他恢複了一些力氣,他緩慢地撐著自己坐了起來,靠在台階上。

“傷亡怎麽樣?”他輕聲問。

洛林頓了一下,不急不緩地說:“還可以。隻有最開始城牆倒塌的時候,有一些輕傷,治愈係的魔法師都去了。”

“聖城的防衛怎麽樣了?”

“不用擔心。秩序沒有混亂,聖裁官也都在,編製好了輪班,沒有比現在更嚴謹的時候了。”

“魔族造成的毀壞什麽時候會修複好?”

“很快。魔法師協會也在協助,隻需要兩天。”

洛林回答得很認真,眉心卻微微皺起。

希爾維亞的聲音聽起來很鎮定,思路清晰,條理清楚,一點也不像遭到了巨大的衝擊。

然而,此刻被他握在手中的那隻手,還在細細地發抖。

希爾維亞又問:“聖裁所的……”

“希爾。”洛林打斷了他,已經瞎了的眼睛裏流露出一絲不忍,“你現在應該休息。”

他問的這些問題,都是聖子該問聖裁長的,卻不是洛林想同他講的。

希爾維亞怔了一下,然後慢慢點了點頭。

“是我多問了,有你在,肯定沒問題。”

洛林根本不是這個意思,他剛想開口,希爾維亞卻又繼續問:“夏曼還在地下監獄?”

洛林微吸一口氣:“是。”

“把他帶出來,交給我。”希爾維亞說,“我思考過了,那條……”

“希爾。”洛林又一次打斷他,“你先聽我說。”

希爾維亞頓了一瞬,垂眼靠在台階上,安靜地聽他說。

“你是不是又準備去魔界了?”洛林直接地問。

這一問像一劍直接剖開心口,問得人半點餘地也沒有。

洛林強行讓自己的心又硬了幾分,硬到足以在這種時候說出接下來的話。

希爾的狀態讓他憂慮極了,他覺得,自己如果再不說出這些話,以後恐怕都沒有機會再講了。

空氣安靜了一會兒,洛林剛準備接著說,希爾維亞的回答卻像石頭一樣短促地落了地。

“是。我準備去魔界。”

洛林一愣。

“血蛇叫卡薩塔,是夏曼的弟弟。”希爾維亞說,“他殘留的意識感覺到了哥哥在聖城,所以才會來。”

“隻要我帶著夏曼去魔界……”

“希爾。”洛林又打斷了他,“我是在問你自己。”

希爾維亞又一怔。

“我其實不太在乎聖城。”聖裁長淡淡地拋出石破天驚的話。

“它隻是一座城而已。這片大陸上還有千千萬萬的城,在我眼裏,他們同聖城一樣重要。”

洛林輕輕呼出一口氣。

“聖城是一個符號,承載了本不該屬於它的信仰。這信仰太沉重了,讓它好像不可以傾覆。”

“但是誰說不可以?”洛林冷靜地說,“聖城毀了,又怎樣。”

這句話音落下,黑暗的室內安靜無聲。

投射進來的一塊陽光落在地上,灰塵在被光照至透明的區域裏如雪花飄落。

希爾維亞沒搭話,洛林卻好像知道他在想什麽:“是的,聖城的人口很多,被攻破會傷亡慘重。”

“但我們都長著腿呢。”

“人們為信仰離開故土來到聖城,自然也能回到故國。”

“你想要保護這座城,希爾,但你不該為這座城生、為這座城死。”

“……”

希爾維亞輕輕搖頭。

“洛林,我知道你不在乎信仰,但是對更多的人來說,失去信仰無異於最恐怖的災難。”

“他們相信神會保護他們,堅信不疑。”希爾維亞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如果沒有這個信念,脆弱的人類怎麽對抗漫漫長夜裏、隨時可能被魔族獵食的恐懼呢?”

洛林冷笑。

“可是他們憑什麽把信仰安放在這裏?安放在一座普普通通的城池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