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骨

特雷西掙紮著站起來, 將洛林護在了身後。

遠處黑黢黢的大地儘頭，緩緩裂開了一道深長的巨隙, 隱約露出翻滾的血紅色，像一道大地的傷口。

那血色不斷湧動，好像具有某種詭異的生命力，掙紮著攀爬而出，逐漸彙成一條血色的河流。

這次……是真正的血河。

那條血河湧動而來，吞沒了血蛇的遺骸。特雷西倒抽一口冷氣, 那本應該化為泥土的血蛇，竟然重新聚攏，緊接著，一條全新的巨蛇, 就地爬升而起！

他甚至變得更大了，那隻僅剩的獨眼, 牢牢盯住了洛林和特雷西。

巨蛇的上半身向後縮起, 攻擊的勢頭已經蓄滿，然後，猛然撲下！

“見鬼！”特雷西暗罵一聲。

這樣子打下去, 豈不是沒有儘頭, 可他和洛林的魔力就那麽多，絕不可能無窮無儘。

退……退回聖城的守護領域內呢？

特雷西咬了咬牙。他選擇留在城外硬抗強大不可名狀的魔族, 最初是因為防禦魔法還沒有開啟。

後來, 魔法開啟了，他還留在這裏，是想幫希爾分擔壓力。否則, 一切的攻擊就相當於直接由希爾來承受了。

世人都相信神和聖子無所不能，終極的守護魔法牢不可破。

但是聖子又怎麽會沒有極限？別人不知道, 他再清楚不過，希爾現在已經失去了對神聖之力的調動啊！

他根本無法想象，希爾維亞是怎麽一個人，撐住了這麽大的防禦魔法。

作為朋友，他必須要做聖城和希爾的第一道屏障。

至於洛林……

特雷西壓低了睫毛，悄悄地在手掌心用聖裁官的傳送塗料塗下了符號。

他看準時機，就要把洛林直接傳送回神殿，去希爾身邊。

洛林會安全，希爾也有了助力。

而在他即將動作的前一刻，突然，一股不可抵抗的無形巨力裹著他和洛林，把他們送上了半空！

特雷西震驚極了，就要強硬對抗，洛林卻好像並不意外，在空中握住了特雷西的手腕，示意他安定下來。

一道黑色半透明的屏障拔地而起，高達幾百米，攔在了他們和血蛇的中央。

透過這黑水晶般的巨大屏障，猙獰的巨蛇、可怖的血池、肆虐的魔法，這一切都變得灰暗而安靜，仿佛距離他們很遠很遠。

而屏障的下麵，立著那個魔族。他站在那裏，雪色的長發透過屏障看起來，顏色反而更加澄澈。

他於這一切之中顯得很渺小，卻如這屏障一樣不可傾倒。

洛林看不到這一切，但是他能感覺到突然寂靜下來的空間和變得安寧的風向。

他並不意外，隻是輕輕嘆了口氣。

希爾欠下的這些，可怎麽還得了……

一個也好辦，偏偏還是三個……

雪淡淡地回身看了他們一眼，目光遙遙落在聖城的中央。

他一句話也沒有再說。

風魔法裹著洛林和特雷西，將他們送進了防禦魔法的範圍內。

他是魔族的王，是整個魔界至高無上的存在。他本應該完全不在乎這兩個人類的生命。

但是那個人會為他們難過。

那個人的心上放著很多別人。他替別人承受的東西是那樣多，以至於自己一直負重前行，一路上鮮血淋漓。

雪淡淡地瞥了一眼高聳的蛇頭，漆黑的懲罰之劍憑空出現在半空中。

他手指輕輕向下一按，利劍從半空中急速墮下！像是一條憤怒的黑龍！

利刃的破空聲和血蛇痛苦的尖嘯幾乎是同時傳來，雪隨便揚手幾下，將蛇身切割得七零八落。

洛林和特雷西扶著彼此站起來，看著這發生在眼前的戰鬥。

雪站在那裏，始終背對著所有人。

孤獨像雪片一樣切割他的心。

他是失去過一次的人，椎心的痛日日夜夜折磨著他，在鏡湖下被千百之劍刃釘穿身體的日夜裏，他無數次回想著最後的那段時光。

……無數次後悔。

零落的血蛇身體化為血漿，和糟亂的血池融合在一起，轉瞬之間又恢複如新。

這次竟然比上次還要快。

雪微微舒出一口沉悶的空氣，抬手，幾百隻漆黑的巨劍同時出現在空中，然後，暴雨般墜落！

血蛇像陷入了絞肉機，剛剛恢複，就被新的利刃絞斷。它恢複，重組，被粉碎，再被粉碎！粉碎！

它瘋狂地彈動，絕望地甩動碩大的尾巴，卻想被釘死在砧板上，反反複複承受著這凶殘的切割。

最後的百十隻巨劍在空中一頓。

雪攥住手指，輕輕一抓。

血漿四濺，終於久久沒有再次凝聚。

滿地已經釘滿懲罰之劍，幾乎無處下腳，汙穢血泥像一塊千瘡百孔的破抹布。

雪依然麵無表情，也並沒有任何勝利的喜悅，隻是看向湧動的血池。

血池還在湧過來，那汙穢惡心的腥氣，一定醞釀著更為險惡的東西。

就為了對付這個，你把自己折騰得那麽慘嗎？希爾。

這惡心的畸形玩意兒……

雪突然笑了。

他回頭看了看特雷西和洛林，又輕輕哼笑了一聲。那感覺像是蔑視，像是嘲諷，卻又像是對自我輕視到了極點，複雜到令人不安。

洛林看不見，但是他皺起了眉，不妙的預感湧上心頭。

一簇火焰出現在空氣中，邊緣卷曲，隱隱發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