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
這安靜籠罩下來的時候, 希爾維亞險些以為,火柴已經已經燒儘了。
但是他沒有醒來, 眼前仿佛籠罩著一片迷蒙細碎的星空。
熾熱而沉重的呼吸在他耳邊,他感覺到身上傳來柔韌而堅實的觸感,把他緊緊禁錮在懷裏。
他仰著頭,渾身無力地輕輕顫抖,軟得像是失去了骨頭。
過了好一會兒,那片謎一樣的星空才緩緩暗下去, 他的視野漸漸恢複,紅色絲絨的床頂在幽暗的光線下華美之極。
而斐爾德在俯身,細細梳理他的頭發。
希爾維亞已經全然懵住,他不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 從來沒有的體驗讓他的靈魂都為之戰栗。
這一切都和生日宴那天極其相似。
他默然。這一切發生在兩百年前,比他早了這麽久。
他想, 這確實是順理成章的。
如果說, 斐爾德最初是因為留戀他而對希爾文產生了興趣,到這個地步,他們已經稱得上是意亂情迷。
魔族就是這樣, 追求感官的刺激。
而希爾文明顯比他要惑人得多, 難怪魔王會喜歡。
在這一夜之後,他們之間的相處明顯又變化到了新的台階。
魔王很少再恐懼失去, 他能平和地看著希爾文離開, 再回來,仿佛漸漸相信了,那個人總是一定會回來的。
希爾文在外呆的時間則越來越長, 最長的那一次,他在外麵呆了三個月才回來。
而希爾文在王宮裏的情緒也穩定了很多。
他不再整天不離開魔王, 也會偶爾在王宮裏,在外麵轉轉。
他漸漸夜裏不再失眠,能夠睡上三四個小時,醒來的時候,魔王會抱著他,他們靜靜地躺在月色下的大床上,彼此都不說話。
這一天,希爾文在王宮裏發現了一個漂亮的少年。
在看到這個少年的一瞬間,希爾維亞心中的驚訝無以複加。那一頭玫瑰色的卷發和牛奶白的肌膚是那樣熟悉,讓他立刻就要脫口而出一個名字。
謝伊!
怎麽會這樣?謝伊也就是跟他差不多的年紀,怎麽會出現在兩百年前?而且還是在王宮裏。
而這個少年看起來也和兩百年後的謝伊不同。
謝伊活潑呆傻且有一股莫名的市井痞氣,這個少年卻完全像是養在花瓶裏的鮮花,脆弱精致,不染纖塵,像是一捏就會碎。
他赤著腳,水潤的眼睛有些畏縮,看起來是從一個隱秘的房間裏溜出來的。
他看見希爾文,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半步,差點被自己的左腳絆倒。
這個膽小的模樣,倒是和謝伊如出一轍。
似乎是發現了希爾文並不是自己需要躲的那個人,他輕輕舒了一口氣,重新往前走了兩步,卻馬上又站住了腳。
“你在做什麽?”一個聲音在他身後突然發問。
少年猛然像被抓住的兔子一樣跳起來,眼睛裏立刻蓄上了一汪眼淚。
他拔腿就跑,卻被一個遍身純黑的影子擋在了必經之路上。這影子隻伸出一隻手,就牢牢地抓住了他。
希爾維亞認出來,這是魔王的侍衛長,那個七泉池化身的家夥。
侍衛長對著希爾文微微躬身,然後揪住了自己抓著的這個少年,在他腦袋上敲了一下。
“告訴過你什麽?這幾天不要到處亂跑,又想溜出去嗎?”
“唔……”少年捂著被敲的腦袋,“哥哥!我沒有!”
“還敢說謊,膽子又大了?”侍衛長在他腦袋上又敲了一下,偏頭看了看希爾文,帶著少年離開,消失在走廊儘頭的空房間裏。
希爾維亞心裏的疑惑簡直要把自己生生淹沒。
這個少年是謝伊的先祖嗎?
可是他為什麽會叫七泉池的化身、魔王的侍衛長叫哥哥?
這個疑惑很快被揭開。
又一次,希爾文在王宮裏遇到了從房間裏溜出來的少年。少年的手上多了一個禁製的手鐲,表情也沮喪了不少。
“哥哥給我下了咒,不讓我離開王宮。”少年指著手上的禁製。
他好像對希爾文充滿了好奇:“你是魔王哥哥的愛人嗎?”
希爾文沒有回答。
他頓了頓,卻問起另一個問題。
“你為什麽叫他魔王哥哥?”
“因為我哥哥一直跟著他,所以我也叫他哥哥。”他的聲音和邏輯都顯出一種不諳世事的天真,三兩句就把自己交代了個乾乾淨淨,“我和哥哥都是水的化身。”
他指了指窗外王宮廣場上安靜流淌的七泉池:“那是我哥哥。”
希爾文先是驚訝了一瞬,似乎是沒有想到一直跟在魔王身邊的侍衛長就是王宮腳下的那神秘泉水。
接著,他歪頭輕輕地問:“那你呢?”
“我是鏡湖。”少年脆生生地說,“布達裏克鏡湖。”
希爾維亞震驚極了。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謝伊竟然是……布達裏克鏡湖的化身?
一些怪異的細節終於有了解釋。
為什麽謝伊說自己魔力很弱卻因為特別的天賦被招進王城黑魔法學院,又為什麽在提到去鏡湖的時候有莫名的恐懼。
謝伊知不知道自己是鏡湖的化身?
希爾文不像希爾維亞這樣認識謝伊,他輕聲問:“布達裏克鏡湖?”
“嗯。你沒有聽說過嗎?我們魔界的三大奇跡——布達裏克鏡湖、王宮七泉池、還有慶典之夜的源泉。”
看希爾文似乎真的不知道,少年有些驕傲地解釋道:“布達裏克鏡湖就是時間軸上的奇跡,能連接過去。把東西丟進去,就能看到跟這個東西有關的前事。”
“而我,就是湖的化身。”
“我能做到最神奇的事——給我一滴某個人的血液,我就能追溯這個人過去的經歷,展現在某個人麵前。”
希爾維亞頓住了,這聽起來很像他手上的火柴。但是還是有區別,鏡湖隻能展示,而不能像他這樣身臨其境,甚至對過去造成影響。
惡作劇之魔的東西,應當和鏡湖還是不一樣的。
“那你真的很厲害。”希爾文想了想,說。
“謝謝。”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臉頰微微飄紅。
希爾文端詳了少年一會兒。
“這麽厲害,你看起來卻不太開心?”
少年氣鼓鼓:“從來都把我關在這裏,沒有一天允許我離開,我怎麽會開心?”
“那為什麽你哥哥可以離開?”
“哥哥付出了代價。”少年說。
“什麽代價?”
“我不知道。”少年語氣茫然。
“那你又是為什麽不能離開?”
“我化形的時候沒有魔力,哥哥說,我沒有辦法在外麵保護自己。”他氣鼓鼓地說。
“可是!”少年話鋒一轉,“你看起來也很柔弱,也沒有什麽魔力,為什麽魔王哥哥就放心地允許你自己一個人出去呢?”
希爾文:…………
少年沮喪地低著頭:“哥哥說,湖水永遠安靜地守在那裏,一千年一萬年,湖水永遠不會變化。”
“這就是湖的宿命。”
“他告訴我,如果想要打破宿命,就要付出很大的代價。”少年仰起頭,“他不許我動這樣的念頭,可是我想好了,我就是想要離開這裏!”
希爾文安靜地聽著,他好像被觸動了什麽思緒,目光飄遠,久久地落在窗外的七泉池上。
“你哥哥說的其實沒錯。”他輕輕地轉回頭,看向這個單純的少年,“打破宿命,要付出很大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