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

審訊室的布局乾淨空蕩, 兩側的刑具和藥品被清空了，隻留了中間的鐵椅。身後的門緊緊閉著, 旁聽室的簾子拉著，沒有其他人，整間房間裏隻有他們倆。

洛林攥著希爾維亞手腕的指節用力到發白，手背上的青筋突出著。

希爾維亞嘆了口氣：“洛林……我這個樣子，讓我怎麽來見你呢？”

他已經是一個半血，身上侵染著魔族的痕跡, 再也不配和曾經的戰友站在一起。

“別找借口，我說的可不是這件事。殿下，我跟您要算的賬多著呢。”洛林冷笑。

他一叫他殿下，希爾維亞就知道他在生氣, 但是也無可奈何。

“從三年前的那件意外後，你就一直躲著我和特雷西。三年了, 希爾……”

“你怎麽能狠心成這樣？”

希爾維亞不回答。

他想, 那件事後……他當然不能再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往事是一道淋漓的傷痕，他要拿出怎樣的勇氣才能麵對這樣的事實？

他最好的朋友洛林，一個天賦卓絕的魔法師, 一夜之間, 就失去了身上最珍貴的能力“真實之眼”，和作為人最重要的感官——視覺。

他甚至很可能會因此失去聖裁官的身份。

而這是因為他。

其實, 他很清楚, 洛林不會怪罪他。

如果他認為洛林會因此恨他，那簡直是看低了洛林的品格，近乎於一種侮辱了。

因此, 在夢境的審判中，那個因他的潛意識而生的洛林, 才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將劇毒之水放在一邊，拒絕對他進行定罪。

他如此清楚地知道洛林的態度。

然而他還是不敢麵對洛林。

洛林肯原諒他，難道他就能原諒自己了嗎？

他怎麽能放任自己，明知道會給人帶來厄運，還享受著這世界上最珍貴的情誼，像一隻自私的蟲蛭一樣吸著朋友的血肉存活？

洛林嘆了口氣，不再繞任何圈子，直接地開口。

“我早就知道詛咒的事。”

希爾維亞猝然抬頭。

“你隱藏身份進聖裁所兩年後，你的老師找過我和特雷西。”

“他告訴了我們關於詛咒的所有事。讓我們自己選擇，要不要離開你，並且立下誓言不對外透露詛咒的絕密。”

洛林輕輕地說：“我們會做什麽樣的選擇，你再清楚不過了。”

希爾維亞沉默不語。

顯然，洛林和特雷西拒絕了。他們知道了詛咒的事情，卻仍然假裝什麽都不知道，依然在他身邊，給予了他朋友能給予的最好的一切。

“可你就因為這麽一件愚蠢的事情不來找我！”一向溫和淺淡的聖裁長情緒激動，咬著牙，失態地說。

“就因為那個見鬼的詛咒，你把我當成什麽？”洛林一詞一頓清晰地罵他，“希爾維亞。你這個剛愎自用的混蛋！”

希爾維亞依然沒有說話。

洛林嘲諷他：“殿下，你不是很聰明嗎？可是你怎麽從來沒有想過——”

“我的眼睛，是在出任務的時候被魔族挖掉的。”

“特雷西的傷，是為了保護我而受的。”

“我們的十三位戰友，是為了保護他們身後的普通人犧牲的。”

“而你的老師——”

“他甚至不是因為魔族而死，他是被神殿、被他的同族害死的！如果不是因為神殿突然信了這個見鬼的詛咒，他根本不會死！你不覺得他的命丟得很不值嗎！”

希爾維亞沒有辯解，他呼吸有些急促，微微偏頭看向了側麵觀察室的簾子，盯著那上麵漂浮的絲線。

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怕連累我。”洛林突然俯身，湊近，攥住了他的領口。

他眼睛裏沒有焦距，卻亮極了，像一顆寒星，孤獨而炙熱地燒著：“希爾，我們是一類人，我們都是怪物。”

“沒人比我更懂你了。”他輕輕地說，語音越輕，越是透出一股瘋狂的意味，“所以你聽清楚了。”

“隻不過是眼睛而已，如果能實現你想做的事，我死了也沒關係。”

“你覺得我的命有幾兩重？希爾，我可以去死，但是你不能否定我遞到你手裏的東西，不能還給我。”洛林強勢而蠻橫地說。

“特雷西也是一樣。”聖裁長大人最後總結，替沒有在場的特雷西直接表了態，許下了付出性命的承諾。

希爾維亞眼神劇烈一顫，望著這位年輕的聖裁長。

房間裏安靜了很久，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希爾維亞垂著眼睫，壓抑著急促的呼吸。

他想，洛林，可是我已經不是你想象中的那個希爾了。他沒有了年少時他們三人一起立下的偉大目標，不敢有，也做不到了。

他現在想要做的事，沒有一件能夠成功，也沒有一件有意義。

他不能讓他們為了這樣不值的東西平白犧牲……

況且，洛林和特雷西，他們還有世界上最美好的感情。

洛林如果出事，特雷西會痛不欲生。特雷西如果出事，洛林會不顧一切發瘋。

他不能這麽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