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

希爾維亞叫出了那個生澀的稱呼, 隨即沒有再出聲，也沒有繼續往前走。

女人聞聲沒有抬頭, 仍然專心地剪著花，聲音溫柔嬌俏：“寶貝，別鬨，讓媽媽弄完。”

希爾維亞站在離她三米遠的地方，靜靜地看著她。

他眼神有些悲傷，睫毛不規律地顫抖著……不對, 他在悲傷什麽？他剛剛在外麵采摘完漿果，非常開心地把成果拿回來給媽媽，想要給媽媽做鬆餅用。

他抬手，手裏果然是一個籃子, 裏麵裝著半籃脆生生甜滋滋的漿果。

他有點恍惚，又有點清醒。

不對, 女人在他六歲那年就已經……

想什麽呢？媽媽不是在眼前嗎？

他抬手輕輕地揉著自己的額角。這一剎那, 剛才遇見老師遺體的那一幕像閃電一樣撕裂他混亂的靈魂，給了他一瞬間的清明。

這不是媽媽，有問題。

然而, 這念頭也像閃電一樣轉瞬即逝, 無垠的昏沉夜空像被刀分開的水，重新流淌著包圍上來, 漆黑地裹住了他。

是他想的太多了。

他是誰？

他隻是一個普通的, 長在森林邊村子裏的孩子罷了。

女人終於修剪完畢花草，抬起了頭，看著他, 露出了一個笑容。

這一笑卻讓希爾維亞毛骨悚然。女人那張溫柔漂亮的臉上，雖然在笑, 但是眼角下垂，嘴角僵硬，眼珠折射出一種空洞的質感。

他沒有動，女人卻走過來，拿過了他手裏裝滿漿果的籃子，牽起他的手，帶著他往屋子裏走。

“寶貝餓了嗎？乖乖坐一會兒，等午飯哦。”

希爾維亞順從地坐在餐桌前，低頭看見那張久違的、用舊的桌布。織花蕾絲的，很複雜精巧，很有藝術氣息，是他媽媽喜歡的風格。

不……他怎麽會覺得久違？他早晨出門前，還坐在這張桌子前，就著咖啡吃掉了早餐的麵包。

他坐在桌前，一邊發呆一邊等著，廚房裏逐漸傳來最溫馨不過的食物香氣。

一隻檸檬烤雞，他想。

媽媽一直很會做烤雞，爸爸也很喜歡吃。

正想著，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推開木門進來，一看到希爾維亞，就走過來，揉了揉他的發頂。

希爾維亞被揉得一愣，那種親切的、自然的家人之間相處的模式，竟然也有一絲陌生。奇怪……他為什麽覺得陌生？

他仰頭，語氣乖巧軟和：“爸爸，你回來了。”

從男人身後走出來另一個女人，見了他就溫柔地笑：“寶貝，姑姑也來了哦。”

辛西婭姑姑一邊笑，一邊拿出籃子，在桌子上開始擺放各式各樣誘人的點心。烤雞的香氣、點心的甜香、漿果和糖漿的美好氣息，都漂浮在這個溫馨的小木屋裏。

這本來是很美好的……然而男人和辛西婭姑姑笑起來的時候，那種怪異的感覺再次出現。

他們的眼角和嘴角都是一樣的僵硬，和溫柔的語氣搭配在一起，詭異的氛圍揮之不去。

然而，每當希爾維亞察覺到詭異的感覺，頭腦中就會突然升起一陣混沌的念頭，讓他暈乎乎輕飄飄地忘記，然後重新回到眼前的情景下。

他額角微微疼痛。

姑姑給他遞來了一杯鮮奶，他乖巧地接過來。

然而不知為何，腦中卻掠過一些破碎的畫麵——他從姑姑手裏接過羊奶，毫無察覺地喝掉，蜷縮在壁爐邊熟睡，卻在睡夢中因為中毒一口一口嘔出血來。

噩夢般燃燒的大火中，他看到姑姑悲傷的臉逐漸被火焰吞噬。

“啪——”

鮮奶杯掉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潔白的液體流淌了一地。

辛西婭姑姑立刻握住他的手，擔憂地問：“寶貝？怎麽了？燙著了嗎？”

爸爸也立刻低頭下去，收拾地上的碎片。那茶杯的鋒利碎片在爸爸手腕邊晃來晃去，希爾維亞低頭按住了額頭。

那種破碎的畫麵又來了——他恍惚間，竟然仿佛看見那截有力的手腕上沾滿了鮮血，無力垂下的樣子。

冷汗瞬間從額頭滲出來。

所有人都圍了上來，擔憂地看著他，媽媽將手貼緊他的額頭。

他渾身都難受起來，蜷縮著，被爸爸抱到了休息的床上，為他蓋好被子，用常年握劍的粗糙手掌撫了撫他的額頭。

“睡一會兒。”

他蜷縮在這張床上，很快陷入了迷蒙的睡眠，等到睡醒，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

他幾乎已經忘了睡前發生的事。

希爾維亞慢慢地起床，穿好衣服，起來在餐桌前吃早飯，這一天就這麽平靜地過去。

然後又一天。

又一天。

那種恍惚的詭異感越來越少找上門來。

森林小屋的生活非常平靜。村裏的人都很友好，也很尊重他們，因為他們一家父母都是魔法師。

不過，他們的認知也僅限於此，沒有人知道，其實他們也並不隻是普通的魔法師。

他們一家之前是住在聖城的，爸爸曾經是聖裁所的聖裁官。而母親出身於整個大陸最神聖的神血家族，她甚至是神殿這一任聖子的親妹妹。所以他的舅舅，就是那個高坐在神殿之上的……聖子。

他的頭又有些痛，在想到“聖子”的時候，為什麽……這麽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