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入
八十年有多漫長, 希爾維亞是不知道的,他在這世界上總共也隻活了二十年。
他隻知道, 當年,父母意外離世的時候,他在木屋前等了三天,覺得是世界上最漫長的時間。後來,他跟隨老師,被困在聖城的小院裏八年, 覺得也不會有一段時間比這更冷寂和漫長。
……八十年。
希爾維亞不知道八十年在魔族的生命尺度中是什麽樣的,但是他見過當年剛剛流落到弗拉明多戈的斐爾德,在一年裏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所以,對魔族來說, 八十年也是很長很長的。
他突然猜到了自己為什麽會驟然失去實體。
一定是因為漫長的時間洗掉了斐爾德年少時懵懂的感情。他已經不再信任他人,也不會再隨便因為一個影子就產生波動。
所以, 依托斐爾德的感知而存在於舊日時光的他, 也就重新變成一縷仿佛不存在的透明煙霧,留不下任何痕跡。
斐爾德成為了一個徹底的、沒有裂痕的、冷漠的魔王。
這才是合理的。
斐爾德像是沒有骨頭一樣在窗前靠了很久,漂亮的眼睛空而淡漠。希爾維亞看著這時的魔王, 覺得他的倦怠幾乎要滿溢出來了。
據他所知, 斐爾德二十三歲登上魔王位,在之後的三十年間用殺戮徹底穩固了王位, 然後就因為生活缺少刺激, 開始了懶散沉眠的日子,好像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
現在,應當就是在這段懶散的時期, 怪不得院長嫌棄他睡太多。
斐爾德打了個嗬欠,身形一閃, 直接出現在了一處空間,希爾維亞也自然而然跟上。他發現,這裏就是兩百年後他在微森格爾維宮看到的沉眠之地。
年輕的魔王挖空了微森格爾維宮的最底層,建了這個寒冷、空蕩、孤獨的所在,整個空間隻有一張簡陋的床。
他側躺上這張床,枕著蒼白的手臂,把自己徹底埋進去,半闔著眼,頭發鋪了一身。
這樣其實並不舒服,但是他並不調整,從頭發絲到手指尖都癱軟不動,像死掉了的美麗浮藻,頹靡而陰鬱。
而他漸漸也現出魔王的本態——他的頭頂開始出現一對魔角。希爾維亞看著他頭上慢慢冒出白色,突然震驚地上前一步。
兩隻嶙峋魔角的其中一隻,竟然已經斷掉,隻剩下一截骨茬!
是什麽時候斷的?被誰斬斷的?斷掉的那截魔角在哪裏?
他沒有想到,火柴中間跳躍過去的大段時間,竟然讓他漏掉了這麽重要的信息。
但是他很快按下震驚。沒關係,繼續看下去,總會有線索。
希爾維亞看著閉上眼睛躺在床上的斐爾德,輕輕掀開帳幔坐在了床邊。突然,他腦子裏電光火石般閃過另外一個念頭。
他想起來了,剛剛在書房看到的紀年與日期,正好是希爾文即將進入魔界的時間!
想到這點的希爾維亞寸步不離地守在床邊。
他無聲地陪著陷入沉眠的魔王,陷在這絕對安靜的房間裏。在寂靜的空間裏,仿佛時間也被拉長,直到那一天,一柄熟悉的聖劍裹挾著無匹的光明魔法,瞬間撕碎了所有的床帷!
希爾維亞猛然抬頭,看到了劍鋒後那雙清明銳利的眼睛。
兩百年前的一幕和幾天前的一幕像命運般重合。
渾身浴血的希爾文齒間咬著長發從天而降,一劍刺進了魔王的心臟!
而與此同時,畫麵竟然要命地開始晃動和模糊,耀眼的金色、潑濺的血色、濃鬱的沉黑在他眼底揉成一團,他耳中傳來尖嘯般的耳鳴,痛苦地捂著頭,睜開眼清醒了過來。
眼前一片聖裁所地下監獄的冷白光線,白得刺目。
連用三根火柴的後遺症令人難以承受,腦殼仿佛要裂開。希爾維亞大口地喘氣,歪倒在地,流著冷汗抵著地麵,攥緊了瘋狂跳動的胸口。
他在無邊的疼痛和眩暈中忍受了幾個小時,終於慢慢地緩了過來。
衣服已經被冷汗浸透,希爾維亞慢慢撐著地坐起來,捋開濕透的發絲。
該死!
惡作劇之魔給的什麽見鬼的玩意!一到關鍵信息就全給他跳過!
他掏出懷表看了時間,冷漠地將剩下的四根火柴好好收了起來。
現在無論是時間,還是身體狀態,都不允許他繼續點燃第四根火柴了。
他隻能另找時間,下次繼續。
下一根火柴,應該就是希爾文在魔界期間的事情了。
他莫名心裏一沉,又揉了揉額角。
因為各種原因,這應當是他最關心的一段往事。
希望這離譜的東西到底起點效果……別又給他跳過。
為了接下來潛入神殿的計劃,希爾維亞緩緩地休息了一個白天。
在黃昏降臨的時候,他站了起來,抬起手,輕輕觸碰鐵門,門上倏然浮現出金色的禁製符紋。
希爾維亞抬手,掌心漂浮出了一枚聖裁官的身份符紋印信。
他把印信按在門上的禁製上,嚴絲合縫,然後那個厚重森嚴的鐵門就這麽輕輕地開了。
他走出去,反手輕輕合上了鐵門。
走廊裏沒有一個人。
這是估算好的,沒有人比他更熟悉聖裁所地下監獄的巡邏班次。
他走出了這道走廊,然後順著熟悉的道路拐了幾次,走到了一處小廳室內。
正對麵的牆上,痕跡斑駁。
希爾維亞走過去,撫觸上麵的痕跡,輕輕念了一小段咒語。
斑駁的牆壁開始凸浮變化,現出一麵浮雕,柔和的輪廓弧度優美,陰影圓潤深邃。
是創世神蓋拉的浮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