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隻
暈黃的暖光中, 他緩緩走入了漆黑的天幕下。被聖裁所地下監獄的強光摧殘後,他竟然覺得魔界的昏暗令他舒服了一些。
他仰頭看天, 此時天上掛著的,不是斐爾德的銀色魔月,也不是前任魔王的血月,而是一輪淺白的月亮,散發著淺淺的溫和的光。
火柴直接將他帶到了這麽久遠的過去。
斐爾德今年三百歲。所以他很可能回到了近三百年前。如今天上掛著的魔月是哪位魔王的,他也不知道。
眼前的一切很熟悉, 正是漂亮高聳的微森格爾維宮。精致宏偉的建築下,一棵月桂樹飄飄搖搖落著珍珠似的小花朵。
一個小孩躲在樹枝上,樹下一左一右站著兩個人。
左邊的那個長著綠色的貓頭鷹眼睛,黑色鬈發梳得很整齊, 麵容平整,看模樣竟然是年輕時候的帕特裏克院長。
右邊那個頭上生著嶙峋的魔角, 色澤雪白溫潤, 正仰著頭無奈地微笑。
希爾維亞發誓,他從來沒見過帕特裏克院長這麽低聲下氣的模樣,動不動就吹胡子瞪眼的院長大人此時簡直像是在懇求:“昨天說好了, 一周都不再哭的。”
“你又說好了?誰跟你說好了!”清脆而委屈的聲音從樹上傳下來, 接著,他就這麽隨隨便便從高高的樹上跳了下來。
但是他沒有摔在地上, 而是被長著魔角的男人一把接在了懷裏。
這小孩漂亮得很有存在感, 牛奶色皮膚,烏黑半長的頭發,秀美的五官, 眼睫毛又尖又翹。
顏色對比過於鮮明,線條又精致尖細, 小小年紀竟然有種近乎濃豔的美麗。
希爾維亞瞬間就認出了這小孩,他從那薄薄眼皮的弧度裏看出了魔王斐爾德的影子。
但是他轉而又皺起了眉,覺得那鼻尖嘴唇,似乎安在克裏斯身上也合適。
是他的錯覺吧,這肯定是斐爾德啊。
小隻的斐爾德趴在男人懷裏,一撇嘴,濃密像小扇子的睫毛垂下來,掉下來兩串晶瑩的淚珠。
他眼淚汪汪地撒嬌,語氣軟軟的:“爸爸……老師……我今天不想喝藥嘛!”
希爾維亞沉默地看著幼年時期的魔王陛下隻用了不到半分鐘,就哭濕了男人的半邊袖子。
比他小時候還能哭……
見鬼,這小鬼委委屈屈低垂著眼睫的樣子,怎麽突然讓他想到雪。
雪哭的樣子……哦,他還真的見過。
在鏡湖底下的舊日時光裏,連被刀劃心臟都麵不改色的雪,就是那樣猝不及防地掉下眼淚,震撼了他的心靈。
眼前,帕特裏克院長打開手裏的小盒子,遞給抱著小隻斐爾德的男人:“陛下。”
希爾維亞這才確認,麵前這個男人竟然是當時的魔王。
斐爾德竟然是上上任魔王的孩子。
那豈不意味著上一任魔王就是他的……
他微微愣住了。他想起斐爾德在集市上,曾經對他描述過自己的父親——
“我闖了禍,我父親知道了,然後他就把這條街都買給了我。還有王城附近所有好玩的街道,一共一百八十多條街。”
“他非常非常溫柔。溫柔得與他的身份都不符了。”
“他如果見到你,一定會很喜歡你,他喜歡漂亮的乖孩子。可他死了。”
麵前的這個男人,確實非常溫柔。但是結合他的身份和結局,這種溫柔的性格卻未必是件好事。
魔王從盒子裏接過藥片,塞進了小斐爾德嘴裏,然後抱著他回身往宮殿裏走。
小斐爾德蹬蹬腿,咕嘟一下咽了藥,然後趴在父親懷裏,像是哭累了,靜靜地睡了。
帕特裏克院長跟上來,小聲同魔王商量:“陛下,小殿下他已經很久都沒抗拒過吃藥了,今天不知道……”
“是因為他又闖禍了。”魔王輕輕一笑,無奈地說。
帕特裏克院長一愣。
“這小混蛋,肯定又偷偷跑出去玩了。在我罵他前,他搶先發作一通,免得挨罵。”魔王搖搖頭,“你沒看到嗎,那麽苦的藥,他吞下去鼻子都沒皺一下,卻能為了不吃藥哭半天?可能嗎?”
魔王走進臥室,輕輕把小斐爾德放在床上,點了點他稚嫩的鼻尖,嘆了口氣。
“他應該很寂寞,所以總是偷偷跑出去。侍衛長,這次他又闖了什麽禍?”
黑衣的侍衛長無聲出現在臥室角落,低聲回答說:“殿下他偷溜出去,把魔龍領主家的小兒子綁起來,教訓了一頓。”
這位侍衛長的心顯然是偏的,他見魔王和院長都不說話,於是悄悄替小殿下辯解道:“最近,魔龍領主的小兒子虐殺了環城湖邊新長出來的月桂樹魔,把他們活活燒死取樂了。”
魔王和帕特裏克院長更加沉默了。
良久,魔王揮退了侍衛長。
“我不希望他同我一樣。”魔王看著小斐爾德沉睡的小臉,低低地同帕特裏克院長說。
他嘆息了一聲:“軟弱、猶疑、同情弱者……甚至,善良。樁樁都和魔族推崇的截然相反,這難道會是好事嗎?”
帕特裏克院長的臉微微扭曲,然後聲線平板地說:“陛下。我和您意見不同,至少殿下不是您說的這樣。他還狡猾、頑劣、囂張、不講道理。”
魔王:“……”
帕特裏克總結:“還是很符合咱們魔族的取向的。”
希爾維亞聽得麵無表情,無語地輕輕咬著後槽牙。
軟弱猶疑善良……這是斐爾德?狡猾、囂張、不講道理,這才紮紮實實是某位假冒大領主的魔王陛下吧。
還要加上放浪、輕狂、乖張、變態……種種惡行一天都說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