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了(1 / 2)

逃了

和失去相比, 分裂靈魂的痛是可以承受的。現任魔王一直這樣認為。

作為一個手段強硬且不講道理的魔王,敢於反抗他的逆賊統統都死了, 很長一段時間,他都索然無味,畢竟,如果不會失去,得到就變得毫無樂趣。

但是一百年前,他失去了一件重要的、不可複製的東西。

魔王偉大的靈魂從此空掉了一塊。

那一塊魂靈因為痛楚而變得沉重, 一直掉進鏡湖的深處,困於永遠不會更改的舊日時光。

一百年過去了,他還在那裏,渾身插滿利劍, 承受著永恒的痛苦,藉此贖罪。

後來他出來, 有了新的名字, 雪。

除了這一塊被動丟失的,魔王還主動分出了幾塊,因為各種各樣隱秘而熱切的心思。

一塊是個死物, 躺在沉眠之地, 充當睡著的魔王。

一塊不知所蹤。

一塊成了貴族世家最後的小少爺克裏斯,那是他年輕熾熱時候的樣子, 最乾淨純潔, 沒有經歷過王權的洗禮和那渾渾噩噩的幾百年。

他要讓這個十八歲的自己去陪伴他孤身闖進魔界的愛人。

最後一塊,成為了惡魔領主斐爾德,保留了他大部分的記憶, 銘刻著痛苦和失而複得的喜悅,承襲了他所有隱秘的愛意和深沉的欲望。

然而魔族的欲望就像吃人的怪物, 他害怕自己傷害了他。他的小愛人性情高傲又純淨,什麽也不知道,什麽也不懂,承受不起他肮臟混亂的欲望。

一個魔咒因此落在了魔王自己身上,在這個魔咒的約束下,他永遠不能越界。

他給自己加上這一重禁錮,把惡獸關進了鐵絲的囚籠。惡獸在籠中嘶吼,撞得鮮血淋漓,但是他心甘情願。

除非有一天,他的愛人願意主動親吻他,這個魔咒才會破碎。

魔咒破碎是無聲的,但卻好像又有聲音,在安靜窸窣的室內仿佛雷電驚響,震耳欲聾。斐爾德在濕透的絲綢裏,摟著那個發抖的身體,注視著愛人混亂而破碎的眸光。

希爾維亞鮮少有這樣的時候,濕透的睫毛黑得戳人心口,每一寸潮濕都是致人瘋狂的引誘,讓人想永遠沉湎其中。

不管怎麽樣,是你主動解開了魔咒……魔王想。

放出雪,是你原諒了我的罪惡。放出我,是你縱容了我的罪惡。

這瞬間,他瘋得失去理智。

斐爾德閉上眼睛。虔誠又瘋癲的氣質在魔王身上詭異地融合,他摩挲著閉眼沉醉地親吻,吻到懷裏的人崩潰地掉下眼淚。

對於希爾維亞來說,那已經是他能承受的繁體,但是對魔王來說,遠遠不夠。

但是魔王停止了。

魔咒已經破碎,像碎掉的鐐銬。然而惡獸慢慢地自己走回了支離破碎的囚籠裏,在鮮血淋漓的地上壓抑地磨自己的爪子。

泉水作用下的放縱,也就到此為止了。

他抱著這個因為泉水的魔力而狼狽掉淚的青年,腦海中卻勾勒著他的另一副樣子。

今天早些時候,希爾無意間換上的那身黑色軍官服製,他其實曾經親眼見過——在希爾維亞還在聖裁所的時候。

那時候,聖裁所最年輕的聖裁官氣質凜冽,長靴敲打著地麵,從白色台階上疾步而下,燦若晨曦的淺金色長發與銀色流蘇穗交映,黑色披風迎風卷動。

在那雙冷冽清明的眼睛下,所有人都會想要信服和服從。

那是希爾維亞人生中最堅定的一段時間,驕傲純淨的靈魂幾乎在發光。

他希望希爾維亞永遠這樣,不要再被痛苦和負疚折磨得支離破碎。

為此,他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他會付出一切代價。

斐爾德沉默著放平了青年,摟著他在混亂的絲綢中央睡下來。過度的混亂讓希爾維亞難以維持清醒,他已經有些昏沉,不太安寧地閉上了眼睛。

斐爾德看了他許久,俯身長久地輕吻他睡著了仍在顫抖的眼皮。

剛剛,在希爾維亞闖進沉眠之地的時候,他後悔到了極致。

在生日宴前,他就知道希爾維亞必然不會安分。他早早交代了會在王宮負責巡邏的侍衛長,必要的時候刻意引導希爾維亞看到一些無足輕重的東西。

他預料,在沒有把握的時候,希爾維亞也並不會貿然刺殺魔王,因為這很可能導致功虧一簣。

希爾怎麽就堅定了信念要刺殺魔王,他真的這麽信任自己?覺得自己沒有騙他?

他真是無論如何都沒想到,希爾維亞即使沒了魔力,還能自己找到沉眠之地,還能召喚出那柄兩百年前就刺進過他心臟的聖劍。

這個人永遠不可能被完全預料和控製。

兩人的床沿悄無聲息出現了金屬的鎖鏈,他將鎖鏈扣在這人的手腕和腳踝。

魔王想,這樣一個家夥,隻有被關在臥室裏,才不會陷入危險,叫他後悔和心痛。

鎖扣很緊,希爾維亞在昏沉間不舒服地掙動,手腕磨出了一圈紅痕。斐爾德這麽默默看了他很久,隔一會就低頭情難自已地吻他一會兒。

最後,他還是把鎖鏈解開了,把懷裏這人的手腳收進被子裏放好。

他曾經想永遠關著那個人,每天都去為他解開又扣上鎖鏈,仿佛這樣就能讓那個人徹底不離開。

然而那個人剛一掙脫,就死在了外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