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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淚

希爾維亞站在臥室門口, 看著火焰漸漸吞噬她,血肉扭曲劈啪。

可是姑姑沒有成功殺掉他,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神血的天賦,他在毒藥下活了過來。

那一晚,父親的一位朋友從外地趕來,在火海裏救下了他。這位朋友後來成了他的老師。

從六歲到十幾歲,他跟著老師搬回了聖城,深居簡出。他沒有親人, 沒有朋友,唯一的夥伴是一隻突然跳進家裏賴著不走的黑貓。

老師時常不在家,於是他就默默地一個人研究那些艱深的書籍。

這段日子很平靜,平靜如水, 卻也像流水侵蝕石頭一樣,悄無聲息就把他塑造成了另外一個人。

小時候那個傻傻的、愛撒嬌的孩子漸漸隱沒,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總是沉默、不太笑的少年。

從前他稚嫩天真, 現在卻遠比同齡人成熟,渾身上下恒久不變的隻有漂亮。清冷透明很有距離感的十幾歲少年,讓人過目不忘。

於是為了避免容貌惹來麻煩, 他更少出門了。

到了十四歲, 趁著老師出遠門,他瞞著老師, 進入了聖裁所。四年時間, 他把自己鍛造成聖裁所最年輕的聖裁官,沉默、高效、驕傲,像一支能洞穿一切的矛, 鋒利而無往不至。

死在他手下的魔族能摞起一座高山。

然而後來他才明白,八年平靜的幽居和四年聖裁所的時光, 竟然也是老師用性命從惡魔的獠牙下為他搶來的。

姑姑想要保護他,但是她失敗了,於是老師更殘酷的方式,又保護了他十二年。

所以,要是他一開始就死掉,就最好了。

在泉水的魔力下,這些不好不壞的日子暈染著和泉水同色的夕陽色,一會兒被拉扯得漫長枯燥,一會兒又被擠壓得轉瞬即去,光怪陸離,幾乎讓人眩暈嘔吐。

他突然顫抖起來,好像意識到了什麽。

大潑的鮮血淋上了他眼膜。

希爾維亞控製不止地要撲上去,但是改變不了什麽。天空變成了一片血紅色,幾十個人破碎的肢體和軀乾像下雨一樣墜落。

他穿過血雨,撲了過去,那個生命裏最熟悉的人,他的老師,被按在鐵床上,一刀攔腰剁成兩半。

溫熱的液體落在他臉上,他一摸,是紅色的。

血色的天空從這一天開始,再也沒有改變顏色。天空下,金色的神殿和高聳的立柱拉扯變形,漸漸變成黑色剪影迎著他撞了過來。

一片金色繚亂,珠寶琳琅,是他二十歲的加冕禮。

他看著自己穿著天鵝絨的華貴冕服,走過漫長的地毯。他淺金色的長發和禮服相得益彰,眼眸清冷就像權杖上鑲嵌的那顆明麗寶石。

所有站立在地毯兩側的人們都在他經過的時候跪下來行禮,但是他毫無感覺。在他身邊的最近的神侍們姿態恭敬,卻會在隱蔽處對他投來恐懼和避之不及的眼神。

他在典禮中一言不發,又在典禮結束後,把自己關在無人處一整夜。

回憶拉扯變形,越來越像一隻暗處的凶獸。希爾維亞感覺到了劇烈的頭疼,四麵嘈雜,眼前畫麵破碎。

旁觀者的視角和他自己在破裂攪動中合二為一,他恍惚著按著額頭,看到了自己手腳的鐵鏈鐐銬。困著他的囚籠在他撞上去的一瞬間化為滾燙岩漿,燙得他仰頭無聲大叫。

他衝了出去,然後跌進了第二個囚籠。

帶著腥氣的血落在唇角,侵蝕的痛苦襲來。劇烈的疼痛攪亂了大腦,眼前沒有一片畫麵不是割裂的,耳中沒有一點聲音不是扭曲的,他覺得自己簡直正在死去。

疼痛漸漸消散,他終於陷入了茫然與空白。

在“過去”泉池的最後時刻,他腦子裏空前平靜,有些其他畫麵卻跌跌撞撞地闖進來。

玫瑰色卷毛的謝伊捏著他袖子,緊張擔憂地問他:“希爾,你沒事吧?”

爆炸頭的貓頭鷹萊茵一臉真摯,傻裏傻氣:“希爾,你昨天救了我,也征服了我。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老大,我的兄弟都是你的小弟!”

阿加莎捧著水晶球,命運魔女很少說話,卻總用奇怪的興奮的閃爍的眼神,打量他和……那幾個人。

那幾個人。

“無論怎樣我都不會背叛你,我會為你保守一切秘密,擋在所有刀刃的前麵,甘願替你去死。你相信我嗎?”

白發的魔族跪在血泊裏,向他發誓。

赴宴前,他讓雪拖住斐爾德。

當時他已經想好了,能接受雪提出要求,要他和自己拿一張請柬赴宴。

然而雪什麽要求都沒提,隻是平靜而了然地看著他,答應了他。

好像隻要自己願意相信他,他就會為自己做一切事。

他想到被捆住手腳的克裏斯,他分明知道了自己在利用他,但是他一點埋怨也沒有。

青年最後看他的那一眼,溫柔如海,仿佛能包容一切。一切隱忍的情愫都隱藏在海水溫柔的波浪裏。青年隱約感覺到了什麽,卻還是選擇了幫助他,沉默而屈辱地被捆在那裏。

他大概是已經不清醒了,怎麽仿佛看到斐爾德急惶的一眼。

這種神情永遠也不該出現在優雅矜貴的領主大人臉上。

斐爾德……

這時候,他才終於發覺,到魔界的一個多月就像一場神奇的夢境,連遇到的危險都幼稚可笑。傻子們和偏執狂們包圍了他,讓他幾乎忘記了自己本來過的是怎樣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