讖言

塔樓頂端, 院長辦公室。

所有的窗簾都緊緊地拉著，室內昏暗無光。帕特裏克院長轉動著他那雙貓頭鷹眼睛, 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清晰地看到房間內的一切。

沙發上，一個黑影被束縛著，沒有掙紮。

院長緩緩地磨了一杯咖啡，伸過去遞給那個黑影。黑影看起來沒有人形，詭異地湧動，探出了肢體的一部分。

“滋溜——”, 咖啡被探出的肢體吸了個乾淨。

院長陰冷的聲音在咖啡溫暖的香氣中響起：“能捉住你真是很不容易。我已經很久沒有找過你，但是現在必須要借用你的力量了。”

他叫出陰影的名字：“惡作劇之魔。”

那沙發上的陰影，居然就是希爾維亞和斐爾德在血紅魔角酒館裏遇到的那個“特殊活動”的主角，惡作劇之魔。

據說, 惡作劇之魔不知道活了多久，也沒人能掌握他的行蹤。他以惡作劇為樂, 有能力解答任何人的一個問題。

但是解答往往是以惡作劇的形式。

希爾維亞對此一定深有體會, 他的那枚整蠱卡牌就讓人摸不著頭腦。

在酒吧裏拿到那枚卡牌的時候，希爾維亞覺得自己被騙了，但是如果看到現在院長對惡作劇之魔的慎重態度, 他恐怕要重新審視那張卡牌的意義了。

沙發上的陰影啪地一聲打了個響指, 示意院長說說自己的目的。

同時，一截影子又探出來, 很自覺地滑向院長的酒櫃, 打開了院長的珍藏，開始愉悅地啜飲。

院長沒有在意，他背在身後的手正掐著自己的袖子, 綠色的貓頭鷹眼睛裏神色變換過幾輪，最後才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深吸一口氣：“我那學生懶散了一百年了, 突然活躍成這個樣子，我很擔心。”

陰影打了個嗬欠，他還以為什麽事兒呢。

院長對惡作劇之魔隨意的態度很不滿，他眉心都快擰成麻花：“我總覺得他要做出一些超出控製的事情，但是我早就已經管不住他。”

他向惡作劇之魔提問：“告訴我，我應該怎樣做，才能保護他？”

惡作劇之魔又開了一瓶紅酒，馥鬱的芬芳在整個幽暗的房間內擴散。

他吮吸完了整瓶酒，然後才慢悠悠地扔出了一張牌。

是最普通的遊戲牌，但是角色是——“王”。

牌麵上的“王”長著嶙峋的魔角，代表的是魔王。而這還沒完，黑影突然將一瓶猩紅如血的酒潑在了這張魔王牌上，然後卷起一根餐刀，紮進了畫麵中魔王的心口！

院長：“！”

院長臉上的褶皺彼此堆擠，表情簡直精彩紛呈。他驚疑不定地看了一會那張卡牌，然後大步走到拉緊的窗簾前，陰沉地注視著窗簾的流蘇。

惡作劇之魔又從陰影般的身軀裏抖出一本被翻得很破的書，舉到院長的麵前。

那居然是一本低俗顏色小說！

院長頓時臉色鐵青，陰影則隨意地舒展了下身體，肢體在空中妖嬈地比劃了一下——不要鬱悶，來看點快樂的東西開心一下。

院長更加憤怒了，他把那搶過來丟到一邊，強行冷靜下來，緩緩地說：“這不是我問題的答案。”

“不，這就是。”

陰影竟然發出了人聲。

令人驚異的是，那詭異且惡趣味的黑影裏傳來的聲音竟然很好聽，像弦樂一樣優雅：“帕特裏克，這是你學生自己的事，不要多管。”

老貓頭鷹搶走他的酒：“再給點提示。”

黑影又蹭過去，把酒搶了回來，把那本低俗小說甩到院長麵前：“這就是提示。”

“一百年前和現在，也沒有什麽本質的區別。”黑影慢悠悠地說，“你一百年前就沒能阻止的事，現在就能阻止？”

惡作劇之魔輕笑著，又丟出一張牌。

“呀，美女牌。”

陰影窸窸窣窣吮完了酒，卷起那張牌，指著上麵畫著的那個衣著暴露的美女，饒有趣味地說：“這是魔族歷史上有名的蛇蠍美人，身為魅魔，魅惑了三位勇士為她去死，還差點勾引了當時的魔王……”

帕特裏克院長忍無可忍，把低俗小說扔回到了他臉上——假如那塊區域能夠被稱作臉的話。

陰影被扔了書，端正了語氣，緩緩說：“帕特裏克，你要承認美貌的力量，況且那個半血不隻是長得好看。”

帕特裏克憤怒地又扔了一本手邊的書。

“閉嘴！我學生才不是這樣膚淺的混賬！”

“是嗎？”惡作劇之魔笑了，饒有興趣地說，“既然如此，院長大人，我們玩個遊戲吧。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再回答你一個問題。”

“什麽條件？”

惡作劇之魔伸出一截肢體，指了指牆上的掛鐘：“午夜之前，無論發生什麽，你都不能離開院長辦公室。”

“……這麽簡單？”

“當然不是看起來這麽簡單，我鐘愛遊戲嘛，你知道的。但是，代價也不會很大，相信我，這會很有趣的。”

院長沉默了一會兒。

不得不承認，再提一個問題的誘惑太大了，並且，幾個小時不離開辦公室應當也不會鬨出什麽大事。

他說：“好，我答應。”

於是，院長低聲提出了問題：“告訴我，下一任魔王會在什麽時候登位？”

“今年。”

空氣安靜得可怕。

帕特裏克的聲音急促：“會是誰？”

“反正不是克裏斯。”陰影狡猾地笑著，“這是又一個問題了，院長大人。”

嗖地一聲，黑影卷起了窗簾：“還是擔心擔心你自己吧。十二點前都不能出去，嘖，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

院長：“？”

他走到窗前，看向窗外。

隻見，學院中央廣場附近的六座建築，正在一起散發出瑩瑩的輝光。從“力量之泉”中飄出的召喚之力微微閃爍，像繁星墜向地麵，同時墜落在校園各處的學生們身上。

一般不關心學生們課外活動的院長站在那裏，想了好一會，才猛然想起來：“這是……慶典之夜？”

可是，慶典之夜又怎樣，這不是學生們弄出來的小遊戲嗎？難道會影響到他嗎？

惡作劇之魔笑笑，故意沒有解釋。

他想看看，等過一會兒，麵前這位院長大人，還能不能坐得住。

真是很讓人期待呢……

*

中央圖書館，最高的露台上，希爾維亞和克裏斯站正仰頭看著紛揚墜落的召喚之力。

克裏斯抱著臂坐在欄杆上，麵無表情地撐著金屬扶手，鉚釘靴的靴跟一下一下敲打著身後的牆麵。

他看著窩在希爾維亞懷裏的黑貓，輕輕皺了皺眉，眼裏流淌過一絲不讚同。

在這種時候，他居然還抱著貓！是太自信覺得不會有危險嗎？

希爾維亞倒不是刻意要這樣。之前做各種事情的時候，他總是把黑貓丟給謝伊或者關在家裏，幾次下來，黑貓積攢了相當的怨氣。

它不僅一見到他就嗚嗚嚶嚶地叫，而且會暴力毆打一切接近的生物，他隻好把貓隨身帶上了。

帶著召喚之力的微光飄落，克裏斯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臂，上麵無聲出現了一圈黑色皮質綁帶護腕，護腕上綁著一枚純黑的短刃。

這是“騎士”的身份象征，短刃被掰斷，則騎士宣告死亡，退出競爭。

在這綁帶和短刃出現後，克裏斯佩戴在身上的校徽突然發出“咕嘰——”的詭異聲音，緊接著就開始用鴨子一樣嘎嘎的語調唱歌。

“勇敢的騎士，

可愛的騎士，

在吾王的座下召集，

賜予你們老王的骨頭，

磨成鋒利長劍，

今天就在這裏決鬥，

鮮血釀成美酒，

祝賀英雄勝利，

祝賀英雄勝利——”

克裏斯驚慌地捂住校徽，意圖用衣服布料捂住這難聽的聲音，轉頭一看，希爾維亞已經後退了三步。

太吵了，太刺耳了，太愚蠢了。

“別唱了！”克裏斯低頭小聲怒吼，但是校徽根本不理他，連著又循環了三遍。

希爾維亞又退了兩步，在腦海中屏蔽了這穿透力過強的難聽歌謠，開始回憶羊皮紙上的規則。

“騎士”，“智者”，“王後”三個角色，有著不同的勝利目標——騎士要拿最多的人頭，智者要找到“慶典權杖”，王後要被獻上最多的人頭戰利品。

同時，這三個角色也彼此製衡——

騎士可以拿到人頭。

而王後需要向騎士索取人頭。

智者擁有一份“地圖”，“地圖”上標注了重要建築和所有人的位點。

騎士需要向智者索取“地圖”，來找到狩獵目標的位置。

王後能夠從樹林裏采摘道具“魔力球”，“魔力球”存儲著魔力，捏破的時候，就能利用釋放的魔力施展魔法。

智者不能使用魔力，所以需要向王後索取“魔力球”。

嘎嘎亂叫的徽章終於停了下來，克裏斯警惕地把徽章重新佩戴在胸口，然後回頭看向希爾維亞。

然後這位年級第一就傻掉了，震驚到原地凍成了一尊石像。

*

與此同時，校園裏，某個陰暗的樹林裏，獨眼蛇卡薩塔覺醒了“智者”角色。作為“智者”，他的頭發瞬息就變成白色。他的身後，幾個身披黑袍的魔族學生低頭看了看手腕上的黑色綁帶。

他們的校徽也立刻開始嘎嘎亂唱。智者的唱詞有所不同，但也是一樣的難聽——

“年長者的胡須，

將死者的頭發，

聰明的總被嫉妒，

愚蠢的主導大局，

被關在囚籠裏的智者啊，

用靈魂來換取自由，

用靈魂來換取自由——”

卡薩塔：“……”

他們沉默地等著所有人的徽章唱過三遍，歌聲結束。卡薩塔對著徽章低聲說：“給我‘地圖’。”

熒光的地圖漂浮在他身前，上麵閃爍著細密的光點，每一個都代表著一個人。

他低聲對身後的黑袍們說：“要做的事情都熟悉了吧。各位，為了我們的目標……”

所有黑袍一起點頭，然後飛速潛入了密林，陰謀的氣息如黑鴉盤旋而上。

同樣是在這一時刻，校園某個角落的空教室裏，手上浮現出黑色綁帶的萊茵正在嘿嘿嘿地笑著。他把嘎嘎亂唱的校徽隨手一丟，衝身邊的幾個跟班學生揮了揮手，讓他們靠近過來。

“走，去找希爾維亞！”萊茵吩咐，“群毆他！”

哈哈！他一定要在今天逼希爾維亞暴露出真實能力！讓他再也裝、不、下、去！隻能乖乖做他一個人的大佬——哦不，乖乖承認自己的大佬身份！

還是同一時刻，校園的另外一個角落，一張熟悉的妖冶麵孔緩緩從暗處走出來。他優雅地理了理頭發，右眼下的七顆寶石閃爍著光芒，左眼下也悄無聲息多了一顆血紅色的寶石——這是“王後”身份的象征。

正是那個在酒館裏嘲諷希爾維亞、跟他們競爭提問機會、最後被斐爾德用錢碾壓了的學生。

被丟在一邊的徽章高亢而悲苦地唱——

“美人，美人！

月亮一樣的美人，

吾王的胸口為何插著匕首

你的身軀為何尊貴又汙濁，

鮮血溢出地毯，

三個情人在宮殿外徘徊，

他們主宰你的身體和靈魂，

他們享用你的身體和靈魂——”

他在酒館裏帶著的那七個隨從圍著他半跪，依次向他“宣誓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