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臟(1 / 2)

心臟

希爾維亞隻用了一瞬間就冷靜下來。他清晰地注視著那個禁製, 魔法陣的結構瞬間在他眼底拆分。

他讀懂了這個魔法陣的運作機理,也立刻知道了, 憑他現在這芝麻大點兒的魔力,破解不了。

他轉而開始尋找其他的辦法。

正在這時,他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希爾維亞循著血腥味的方向看去,看到那個方向不知道什麽時候變得非常濃黑,根本看不清楚。

他拿著螢石慢慢地走了過去。

螢石的光慢慢地破開黑暗,血腥氣也越來越濃。他走了一會, 站住了。

眼前,一個魔族被釘在黑鐵刑架上,渾身插著足足數十把長刀,像被釘在冰原上的白隼。

他看起來很年輕, 白色長卷發垂在胸前,霜雪般的眼睫搭在下眼瞼上, 沾著血汙。

長刀橫七豎八地穿過他的鎖骨、上臂、手腕、肋下、大腿、腳踝, 撕裂他削薄優美的肌腱,在這具身體上增加了殘缺猙獰的矛盾魅力。

青年感覺到了他的靠近,睜開了眼睛, 一雙瑰麗的紫色眼眸定定地看向了他。

舊時光幻境裏的人是看不見他的, 因此,青年是真實的。

希爾維亞默默站在那裏, 和青年隻有一臂的距離, 那些插進青年身體的刀,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他問:“你是誰?為什麽在這裏?”

青年的聲音微微顫抖,那是劇痛帶來的生理反應。他因為脫力, 半垂著雪白的眼睫,他沒有回答希爾維亞的問題, 而是說:“出去的鑰匙……在我心臟裏。”

希爾維亞看向他裸露的心口,那裏有豎著劃的一道刀口,刀口微張,淌著血。透過刀口,能看到那顆虛弱跳動的心臟裏,嵌了一枚繁複的鑰匙,鑰匙上微微流轉著符紋的光芒,與門口的禁製相耦合。

果真是出門的鑰匙。

希爾維亞沉默了片刻,然後握住了釘在青年鎖骨的那柄刀,緩緩往外抽。刀鋒摩擦骨骼的聲音讓人牙酸,青年卻一聲不吭,顫抖著忍耐。

沾滿血的刀尖離開了血肉,希爾維亞握著這柄剛拿出來的刀,穩而利落地向心臟處下刀。

魔族看著麵前黑發的青年揮刀,在刀尖剖開跳動心臟的一瞬間,他驟然仰頭,疼得渾身緊繃,從下頜到脖頸拉出鋒利的線條。

希爾維亞一邊下刀,一邊問:“你是誰?”

聽了這話,魔族紫色的眼眸裏竟然驟然泛起哀傷,他忍著劇痛,看著希爾維亞,一滴淚竟然就這麽滾落下來。

希爾維亞:“!”

他實在沒想到他會突然掉眼淚,刀險些歪了。

“我……是罪人。”他斷斷續續地說,“我在這裏,是為了……贖罪。”

一個魔族說自己要贖罪,這可太新鮮了。希爾維亞動作很快,已經挖出了那枚鑰匙,他將沾滿血的鑰匙拿在手裏:“你犯了什麽罪?誰把你關在這裏?你為什麽要把鑰匙給我?”

青年沒有回答,隻是低著頭,開始大顆大顆地掉淚,滿頭長發霜雪一樣垂下。

希爾維亞一僵。從來沒有男人敢在他麵前哭成這個德行,這太詭異了,更別提這個魔族看起來明明是個硬茬,被剖開心臟都一聲不吭的。

他低頭沉吟半刻,沒有拔掉魔族身上剩餘的刀——他沒有隨手營救魔族的貓貓狗狗的習慣,更不會把這個一看就十分詭異的家夥放出來。

他轉身走到牢籠門口,催動魔力。鑰匙與門鎖互嵌,細微的魔力在其間精細地流淌。

哢噠一聲,門開了。

他把這個魔族丟在原地,往前走。一直走到黑暗的儘頭,終於感覺到一股水流的存在,他閉上眼,感知到這是鏡湖的水流,於是輕輕向上遊動。

頭頂重新出現了天光,這一場對兩百年前舊事的窺探到此結束。

而他沒有看到的是,在他背後,白發魔族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他。那些插滿魔族身體的刀好像突然感受到了某種力量,慢慢消失不見。

他失去了束縛,摔倒在傷口處湧出的一地鮮血裏,然後撿起了希爾維亞剜開他心臟的那柄長刀,輕輕吻上了刀柄。

發如霜雪的魔族睜開眼睛,紫色的眼睛幽深,寫滿了近乎於瘋狂的虔誠和沉迷。

“你……赦免我了。”他單膝跪地,閉上眼睛,喃喃地說,“你給了我……自由。我的……殿下。”

*

希爾維亞浮上水麵的一瞬間,魔蛇的鱗片重新回到了他的手裏,他對特殊空間裏希爾文的遺物也恢複了感知。

他淌著水走上岸,身上竟然仍然是乾燥的,沒有留下絲毫痕跡,隻有手裏的羊皮紙仿佛被浸透了水,濕淋淋的。

紙上慢慢漫出白光,白光消失的時候,他被重新送回了學院。

希爾維亞一邊沉思,一邊慢慢地往食堂走去跟謝伊會麵。

謝伊在實踐課的下注活動中贏了一大筆錢,突然闊了起來,於是主動包攬了希爾維亞所有的夥食開銷。

餐桌上的食物前所未有地豐盛,希爾維亞卻仿佛在走神,機械地喝著自己的那份蘑菇湯。

謝伊心裏像貓撓一樣,忍不住問他:“你在鏡湖看到了什麽?”

希爾維亞這才回神,宣布自己鏡湖調查的結果:“我找到了那個召喚魔蛇的人。”

謝伊大為振奮:“居然真的有!是誰!”

希爾維亞說:“灰頭發,綠瞳孔,隻有一隻眼睛。應該有魔蛇血統,與我們同一節魔藥課,坐在第二排。”

謝伊每聽到一個條件就拍一下大腿,希爾維亞說完以後,他憤恨的心情簡直溢於言表:“我就知道是那個混蛋!”

“誰?”

“‘獨眼蛇’卡薩塔。蒂娜教授的侄子,擁有最純粹的魔蛇血統。就是這個混蛋開設了賭你會不會在實踐課死掉的賭局!”謝伊想起來就恨不得把這個家夥綁過來踩上兩腳,“原來魔藥課也是這獨眼孫子搞的鬼,嘿,看我不弄死他!”

謝伊看起來氣勢很足,希爾維亞於是問:“他魔力很弱?”

謝伊瞬間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並不……”

希爾維亞:“他是不是像他親姑姑蒂娜教授那樣,極度討厭半血?”

謝伊點頭:“所以他很有動機除掉你,就像我們分析的那樣,他覺得你被陛下召見會是他們的恥辱。”

“希爾,咱們先提交證據!把債消了!然後再想辦法,弄死他!”謝伊嘿嘿笑著,“上次那位學長看起來就很強啊,雖然咱們打不過混蛋獨眼蛇,咱們學長還收拾不了這個混蛋嗎?”

咱、們、學、長,希爾維亞咂摸了一下這個稱呼,明白他說的是斐爾德,他不置可否,嗯了一聲,表示再說吧。

謝伊迫不及待地幫助他向學院提交了證據,接下來就要等待審核。結束了午餐的少年愉快地問希爾維亞:“那麽你下午做什麽。”

“圖書館吧。”希爾維亞心不在焉地說,“學院的圖書館應該有魔法史的館藏吧?”

謝伊聽到圖書館三個字的瞬間就蔫了,他趴在桌子上,有氣無力地說:“有的……”

他心想,太可怕了,希爾真是太可怕了。他一定是因為學習之力才被魔龍眼選中的吧!

雖然感到痛苦,但是謝伊還是陪著希爾維亞去了圖書館。他們目標明確,直奔魔法史大廳。

挑高的穹頂古雅漂亮,垂著精致考究的吊燈。地麵是美麗的拚花石,兩條走廊居於兩側,魔族學生抱著厚重的書本往來穿梭。

謝伊帶著希爾維亞走向沿著牆麵排列的一排高大的櫃子,那些巨大的櫃子高至穹頂,有長梯上下。

希爾維亞目光漫過那些櫃子,隨手拉開一個抽屜,裏麵是一遝卡片,上麵用嚴謹優美的字體寫著書籍的書名、信息和在圖書館內存放的位置。

謝伊看著希爾維亞翻卡片:“希爾,你想找關於什麽的信息?”

希爾維亞:“隨便看看。”

旁邊兩個魔族學生走過來,找到了自己需要的卡片,然後拿出學生徽章,在卡片上輕輕一點。

一道細碎流光從卡片飄進徽章裏,魔族學生拿著徽章走到一邊的長廊桌台,將徽章放進桌台上的一個小凹槽。

他想要借閱的兩就這麽出現在了他手中。

這過程落在希爾維亞眼底,他也照樣模仿,翻開那些櫃子,用自己的徽章去觸碰卡片。

謝伊看著他穿梭來去,爬上爬下,眼睛漸漸地就有些直了。如果他沒有看錯,希爾維亞已經借了一百多本了……

而且這個數字還在持續增加。

謝伊看得有點犯困,迷迷糊糊地歪在櫃子邊打了個盹,他頭一點一點,最後磕到了堅硬的櫃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