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籠(1 / 2)

囚籠

空氣陷入了漫長的安靜。

多虧了這段安靜, 克裏斯少爺的腦子終於掉回了他的腦殼。他也總算撿回了自己正常的聲音,語氣甚至還有些涼。

“這誰送你的?”他問, 甚至直接篤定了這東西是別人送的。

希爾維亞抬頭,眼神平靜,帶著一股沒什麽不能說的坦然:“斐爾德。”

克裏斯:“?”

一把火不受控製地燒到了腦門。就像糾結了很久終於決定購買一塊甜品,卻被別人先買下了,他隻能吃隔壁售賣的隔夜檸檬派,吃得牙縫裏都冒酸水。

希爾維亞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注意到青年額頭上的青筋。

孩子的心思不好猜,希爾維亞感嘆。

不過,他倒也沒心思關心青春期青少年陰晴不定的突變情緒,他現在有正事要做。

克裏斯在原地咬牙切齒數次, 還是從希爾維亞指尖接回了那枚寶石,緊緊握在拳心, 垂下了手。

希爾維亞看了他一會, 發現他半天都沒繼續說什麽的意思,於是揮手禮貌道別,繞過杵在原地的年輕魔族, 就這麽離開了。

克裏斯沒有阻攔。

離開之後, 希爾維亞走到一個僻靜的角落,然後拿出了一張羊皮紙。

謝伊昨晚把黑貓送到他家, 順便就交給了他這張羊皮紙。

羊皮紙上, 是學院的批準信,批準他前往鏡湖禁地調查倉庫被燒那天的情況。

謝伊說要陪他一起去,被希爾維亞拒絕了。他看出謝伊其實有些害怕那個地方, 然而謝伊也說不清害怕的原因。

這有些奇怪,因為鏡湖被列為禁區並不是因為多危險, 而是窺伺過去的能力必須受到管控。

希爾維亞將手按在那張羊皮紙上的傳送符咒上,輕輕催動微薄的魔力。

白光從羊皮紙上湧出,包裹了他,等到光芒褪去,重新能看到東西,他已經站在了布達裏克鏡湖的邊緣。

麵前的湖水被草地環抱,顯得寂靜神秘。湖麵一片迷蒙,什麽都看不清,發著幽微的光,在魔界的黑天下看上去白茫茫一片。任由四麵的風吹過,湖水都沒有半絲波瀾,仿佛有無數秘密,在無人的角落靜靜沉底。

希爾維亞走到鏡湖的湖畔。發現湖水和岸邊的邊界竟然不是界限分明的,而是非常反常識地交融一體。

在感覺自己可能下一步就會踩進水裏的時候,他停了下來,屈身,拘起了一捧水。

透明的水從指縫間滑過,無聲地落下,落進平靜如死寂的水麵,一滴水花都沒有濺起。

拘水這樣的動作,都沒能讓湖水有半分波瀾。

可能是氛圍過於靜謐,湖水又過於清涼,像那枚海藍色寶石握在手裏的手感,希爾維亞忍不住發了一瞬間不該有的呆。

他心想,克裏斯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對於人的情緒其實是比較遲鈍的,因為一些原因,他在整個少年和青年的成長階段,都被限製和人的接觸。

他現在倒是沒有這些限製了,可是遲鈍是改不過來的。更何況,克裏斯給他出了一道超綱的題。

沒有參考,從沒見過。

他其實發現了,那枚寶石不隻是漂亮和珍貴。那裏麵,刻蝕了一個祝福符咒。

在魔界看到有祝福作用的魔法,這是多詭異的一件事?

他暫時認不出祝福的具體內容,但是既然有這個魔法效果在,這東西就不僅僅是一件財物,而是少年對他的友善和好意。

克裏斯其實……原來是想和他做朋友的嗎?

這讓他心中受到觸動,接過了鏈子,險些就接受下來。

然而理智讓他最終拒絕。

他微微閉了閉眼睛,眼前仿佛閃過一片濃鬱的血色。他不能做克裏斯的朋友。

克裏斯對他越是友善,他就越不能回應。

他眼底又浮上一層厭棄,但是在這種負麵情緒越積越多的時候,他鎮定了下來,重新整理了思緒。

現在不是想這些事的時候。他有必須要做成的事,為了那件事,他可以拋棄早已成為習慣的強大魔力,可以拋棄身份、原則、甚至生命。

他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那枚倒計時刻度的懷表上,流逝的其實是他的生命。家族對於繼承人生命的占卜有特殊的方式,從來不出錯。

153天,不足五個月,那是他最後剩下的時光。

家族的預言長老告訴他,他將死於二十一歲生日的前夜,注定看不到二十一歲的晨曦。

雖然現在,懷表不知為何停了下來,但是希爾維亞並不樂觀,他不認為這是預言失效的訊號,事情沒有這麽簡單,死亡仍在迫近。

阿加莎的話不是也印證了這一點?死亡的陰影仍在他頭上。

不過,他不怕死。

但是他不甘心白白去死。

希爾維亞甩掉所有無謂的想法,重新專注下來。他從身上取出了兩樣東西——燒倉庫當夜得到的魔蛇鱗片、從魔蛇領主魂靈身上得到的鱗片。

謝伊的話在他腦海裏響起。

“魔界有三大奇跡——布達裏克鏡湖、慶典之夜泉水和魔王宮的七泉池。據說,這是初代魔王親自留下的,每一樣都擁有了不得的魔力。”

“布達裏克鏡湖是時間軸的奇跡。湖麵代表瞬息萬變的現在,而從湖麵下到湖底,是對過去光陰的逐漸回溯,湖底深不可測,因為過去時間的儘頭無從追溯。”

“你要查看幾天前那個放蛇的家夥,隻需要將鱗片放在湖麵處就行了。追溯幾天前的事情,隻需要最表層的湖水。”

他俯身把那枚鱗片浸入湖麵,深綠的鱗片在湖水上安靜漂著,湖麵四周的濃霧漸漸湧過來,包圍了他。

他撥開濃霧,看到了那天的魔藥教室。

他麵無表情又聽了一邊蒂娜教授對他的羞辱言辭,目光停留在坐在第二排的一個學生身上。

這學生短短一分鐘,已經看了他好幾次,每次都毫不掩飾眼睛裏的嘲諷和怨毒。

他注意到這學生的蛇瞳,並且毫不意外地看到他的手在課桌下麵悄悄畫著什麽。

是那個召喚魔蛇的魔法陣。

希爾維亞記住了這學生的長相,然後揮了揮手,讓濃霧緩緩散去,從湖麵上把鱗片撿了起來。

很奇怪,鱗片拿起來還是乾爽的,就像從來沒有沾過水一樣。

希爾維亞收起小鱗片,又拿起了那枚在魔蛇魂靈上取得的大鱗片,想了想,往湖的深處走了進去。

要追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需要多深的湖水呢?

謝伊提交申請的時候,隻是預想希爾維亞將鱗片放到水麵。他肯定沒想到,自己這位夥伴膽子巨大,竟然想要下湖!

澄清的湖水霎時就漫到了腰。

那神秘的湖水隱藏著說不清的規則,質地也無比奇怪,強大而神秘的東西一向能勾起人心裏深處的恐懼,誰敢像這樣隨便下去!

希爾維亞卻又走了幾步。

最初的幾步就像走在平地上,並沒什麽特殊的。但是走出大概十步後,他像是踏空了一樣,猛然下降,瞬息就淹沒在湖水裏了。

他感覺到自己在飛速下墜。

四周一片空茫,感覺不到水的流動。光線幽微,抬頭是帶著白色微光的湖麵,晃出銀白的光圈,像時光娓娓搖曳,腳下則是沒有儘頭的黑暗。

湖水越來越冷,一種絕望的情緒不知道從哪裏升起,一絲一縷開始鑽進他的心臟,胸腔開始麻木和疼痛。

頭腦開始不清醒,口鼻都有微微的血腥,四肢毫無感覺,仿佛在安靜地走向死亡。

然而在意識飄忽的最後一刻,他突然渾身一輕。

他摔在了一處平地上。

支配四肢的能力驟然恢複,那種感覺就像重新找回了自己。與之一同襲來的是疼痛和一陣陣的咳嗆。希爾維亞趴在地上,渾身濕透,咳到蜷縮成一團。

地麵冷極了,而他的身體和地麵一樣涼。

不知道過了多久,希爾維亞終於緩了過來。他從地上爬起來,艱難地站直了,把濕淋淋的頭發擼至身後,開始打量麵前這一塊地方。

很黑,沒有水。往上看,看不見頂。

這裏不會是湖底,希爾維亞猜測,這裏是某段過去的記憶。

他低頭看到,自己的手裏沒有了那枚鱗片,奇怪的是,存放懷表的那個隨身空間也感知不到了。

他整理了一下呼吸,然後隨便挑了一個方向,慢慢摸黑往那邊走。

漸漸的,黑暗也就不那麽明顯,有一點微微能看到東西的感覺,但是不知道光源在哪裏。

希爾維亞繼續往前走,突然觸摸到了一個匣子。他打開,裏麵是一塊碩大的螢石。

螢石的光頃刻就照亮了這一片空間。麵前是一個巨大的金屬質地的囚籠。

囚籠是絲網籠,上麵畫著一個複雜的魔法陣。籠子斑駁,帶著血跡,魔法陣因此也殘缺不全。

希爾維亞掃過殘留的符紋,應該是禁製類,不過需要很強的魔力維持,畫這個魔法陣的魔族肯定很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