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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果

這個糖球一定不簡單。

在陷入昏迷之前,希爾維亞這樣想。

斐爾德實在是個變態,不知道給他喂的是什麽東西。他雖然昏迷,但是好像沒有完全昏迷,而是陷入了一種昏昏沉沉的幻境。

他在花園裏的長椅上醒來,午後的陽光曬得他暈乎乎的。他有些恍惚地揉了揉額角,陽光下,他淺金色的長發一半鋪在白色的長椅上,耀眼得驚人。

身周的一切如此明亮溫暖,都和黑黢黢的魔界沒有半點關係。

“殿下,我的小殿下。”熟悉的聲音帶著笑意,旁邊伸過來一枝被太陽曬蔫了的玫瑰花,“醒醒了,洛林騎士和特雷西騎士在找你。”

他轉頭,一臉壞笑的中年人懶洋洋地靠在花圃邊曬太陽,手裏拎著玫瑰花。他霎時間就愣住了。

這是他的老師。

他開口想說什麽,中年人拿玫瑰花敲了敲他的頭:“做了聖子怎麽反而變得不靠譜了,過兩年,所有的責任可都在你身上了。”

原來是這個時候啊……這時候他還在人界的神殿裏,剛剛被確立為新一任的聖子,等過兩年滿二十歲了,就會正式加冕。

他看向老師,老師的語氣輕快,但是他注意到了老師眉間隱隱的憂慮。

這憂慮像一陣夏日裏落下的雨,霎時就澆醒了他,讓他在這微曛的花園裏,感覺到魔界的幽暗沉鬱慢慢爬了回來,吞噬了眼前的景象。

他睜開眼睛,眼前是黢黑的王城集市,魔族小販的吆喝在耳邊逐漸清晰。

斐爾德站在旁邊,親眼看著他的眼睛逐漸褪去茫然,重新變成一池清醒的寒泉。大惡魔惋惜地搓了搓手裏的糖紙:“怎麽醒這麽快?”

希爾維亞瞟了他一眼:“這是什麽東西?”

“一種幻術糖果,幫你回到所有遺憾還沒有發生的時候。”斐爾德剝開了一顆,放在手裏端詳,“一些倒黴蛋魔族用它追憶曾經美好的歲月,甚至整天嗑到上癮。”

他似乎很想嘗嘗手裏這顆糖,但是還是用糖紙包了回去,輕輕笑了:“但是沒有用,遺憾是不會被改變的。”

他問希爾維亞:“喜歡嗎?你是不是在幻術裏回家了,我猜,在魔界呆了這麽久,你會想家。”

希爾維亞沉默了一會兒,心想,這個糖不算太準。

所有遺憾還沒有發生的時候,那應該是他出生前。——如果世界上根本沒有他,那很多變故就不會發生。

斐爾德看他低頭想事的樣子,走過來手欠地掐了掐他的鼻尖,把青年雪白的鼻尖掐得泛紅。

希爾維亞一瞬間沒控製住,往後微躲,眼神一顫。

斐爾德看見他這冰塊一樣的臉上好不容易露出點情緒的端倪,笑得更愉悅了。希爾維亞不理他了,徑直往前走。

集市熱鬨嘈雜,小魔們的攤子擠擠挨挨,賣著稀奇古怪的玩意。

能自己冒出隔夜菜的飯盆、能幫忙考試作弊的書本小精靈、據說是魅魔眼珠製成的愛情藥水……

還有賣活物的,一隻蜥蜴蹦上希爾維亞的肩膀,沒有溫度的眼瞳和希爾維亞冰湖般的眼眸對視,然後被攤主嗖地衝上來拎走了,不知道會做了誰家的藥材。

希爾維亞環顧四周,稀奇雖稀奇,但是確實也沒有能真正吸引他的。他覺得有些疑惑,如果僅僅是這樣,這個市集似乎不配被稱為“小弗拉明多戈”。

他突然眼神一凝。

他看到阿加莎領著克裏斯進了一處神神秘秘的小鋪,小鋪籠罩著暗紫色和銀灰色的帷幕,垂掛著銀色的絲線,絲線上懸著剪刀,仿佛在隱喻命運。

“阿加莎的命運小鋪”——希爾維亞看到木牌上這樣寫著。

他意外地挑了挑眉,但是克裏斯已經鑽了進去,帷幕落下,不知道他在裏麵乾什麽。

希爾維亞難得好奇地就想去近處圍觀,但是剛抬腳就被斐爾德一把拽住了。

斐爾德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這一幕,臉色並不太好,哼了一聲:“希爾,我帶你去真正值得一去的。”

他們走到一處微微下陷的榕樹邊,斐爾德朝樹上的烏鴉丟了一枚金幣,烏鴉嘎嘎叫了兩聲,飛下樹來,一頭撞向了粗壯的樹乾。

這隻可憐的鳥在樹上直接撞斷了脖子,鮮紅的血從斷了的脖子口潑濺出來,沿著樹皮流淌。

而在血液淌過的地方,樹皮開始融化,像放上了熱鍋的黃油。

斐爾德看著樹皮的融化逐漸擴大,最後能容許一人通過,他示意希爾維亞跟著他,然後就走了進去。

希爾維亞跟著也走了進去。

樹皮後,是真正的混亂世界。

他們從一棵巨樹的樹身裏鑽出來,有一條長長的樓梯沿著巨大的樹根向下延伸,通往下麵巨大的空間。

地下空間像蜂巢一樣,擠擠挨挨,繁華而喧鬨。在這“樂園”的正中,一隻死掉的龍骨趴臥著,比學院裏的那隻魔蛇骨架還要恐怖猙獰。

但是這骨架根本沒有生前的威嚴,反而成了縱情取樂的玩具。巨大的骨架上嵌滿了金銀珠寶,空洞的脊椎上裹著名貴的絲綢。

“歡迎來到真正的地下市集,惡龍的巢穴,我們叫龍巢。”斐爾德的聲音在他耳邊低低輕笑著響起,“進出龍巢都需要一個金幣,但是很多人會忘記給自己留下這枚出去的金幣,就會成為這裏主人的奴隸。”

希爾維亞看向那密集而層疊的地下空間,看到魔族們擠在賭桌邊紅著眼睛廝殺。

一個輸了的蝙蝠魔被推倒在賭桌邊,硬生生扯下了賴以飛行的雙翼。而扯掉他雙翼的魔族轉身就把還在滴血抽搐的蝠翼押上賭桌,換到更多籌碼。

他剛剛贏了錢,興奮上頭,一把將身前所有的籌碼押進了下一局。但是轉眼卻輸掉所有,被新的贏家按著割掉了犄角。

看著這情形,希爾維亞理解了,為什麽出去隻需要區區一金幣,卻還是有很多魔族忘記給自己留下這一金幣。

在極致的狂歡和催人瘋狂的勝負逆轉下,沒人能保留理智。

金錢和欲望,能控製人類,更能控製魔族。

他們走下樓梯,進入了迷亂的地下空間。

金幣叮啷的聲音不絕於耳,濃烈的酒香撲鼻而來。而在更陰暗和頹靡的角落,發生著更放縱混亂的事,那些聲音像草鑽出磚縫,擠進希爾維亞的耳朵。

“除了賭場,這裏也是消息和珍寶交易最活躍的地方。”斐爾德說,“希爾,你會看到一些很有意思的東西。”

他領著希爾維亞走過賭場聚集的區域,來到小鋪雲集的所在,在街口第一家店就停下了腳。

店麵很小,陳列著很多小玻璃瓶子,瓶子裏漂浮著一團團的金屬。

斐爾德挑了一瓶,當場敲碎,瓶子裏銀白色的金屬液塊飄出來,他示意希爾維亞用手去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