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尊卻擺擺尾巴,製止了空強行捂嘴的動作。
他的麵上沒有表情,語氣也平淡和緩,卻吐出令所有人渾身一僵的話:
“畢竟,像我這樣的老人,就喜歡將年輕人逗得氣呼呼的,然後看他們因我的身份而手足無措的模樣。”
比如小甘雨或魈。
“......老人??”
雖然已經知道了維可緹木實際上就是九沃龍尊,但是眼睜睜地看著可可愛愛還會撒嬌的小少年在短短幾日內突變成老祖宗...
卡維的臉色猛地扭曲了一下。
“逗弄年輕人?”
等等,九沃龍尊是這種性格嗎??
回過神來,對著青年泰然自若的臉,回想一路上聽見的傳說與讚美,空情不自禁地張大了嘴:
“您OOC了吧!”
“哈,誰知道呢。”
九沃龍尊,大巡林官,維可緹木,誰敢斷言我的靈魂呢。
帶著殘缺不全的記憶,對著各色各樣的眼睛,龍尊再一次拿起杯,真真正正地將它抵在了自己的唇上。
於是爭吵聲瞬間停息,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緊地粘在了他的臉上。
咕。
第一口被試探著咽下。
因為過瘦,喉結上下滑動的動作明顯到有些可怖,卻立時有驚喜的微笑顯在孩子們的臉上。
“喝、喝了!”卡維拍案而起,喜悅之情流露在動作與神色裏。
水流一沾上舌麵,就停不下來了。
鹽加得過少,糖加得過多,和在塔尼特部族時一樣,卡維又做了一次失敗的電解質水,但卻讓龍尊麻木了五百年的舌頭,全被濃鬱甜味占去了!
這四百年不曾有過的美妙滋味...
藍眼瞬間睜大,從容與淡定都消失不見,隻有咽喉在控製不住地痙攣,將糖水一股股急切地咽下,一杯見底。
甜。
根本控製不住儀態,龍尊直接貪婪地伸出舌尖,卷走杯口殘餘的甜味。
渴糖本是生物的本能,持明龍尊也不能免俗。
...不夠。
舌底唾液大量分泌,又被青年一次次咽下,藍色的眼睛大張,在桌麵上反複掃蕩尋找。
不夠!
他找得是那麽急切,又那樣迫不及待,看起來竟有幾分可憐。
找什麽呢?
“卡維!”
納西妲幾乎要喜極而泣。
“把糖罐子給他!”
卡維這才如夢初醒,任由青年將手裏的糖罐一把奪去!
看他眼神晶亮地將勺子從罐子裏拔出,看也不看地丟在地上,看他毫無風度地舉罐昂頭往嘴裏傾倒,雪白的晶粒沾滿嘴角,滾入衣領,又被匆忙舔去,如狼似虎地咽下......看不下去了。
生平從未見過如此急切的人,也從未見過如此狼藉的吃相。
而這吃相的擁有者竟是...
那與生俱來的輕柔靈魂瞬間吸滿了名為悲傷的水,沉沉地壓在卡維的肩上,從心靈的窗戶處滿溢而出。
“怎麽能...嗚。”
小臂顫抖著橫抬,死死地擋住紅寶石一般的眼睛,天堂鳥的聲音帶著嗚咽。
“怎麽能這樣、這樣對待九沃之龍尊啊!”
賜人豐收的,驅散饑荒的。
“怎麽能...”
使萬代飽食之人,使白雪生穀之人。
這世間,唯獨九沃龍尊,不當因食物而受困!
“...失職。”
賽諾喃喃,不知道在說誰,隻有握著赤沙之杖的手又緊了幾分。
白色的晶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青年吞咽的動作急切到可怕,無人能對著這副場景笑得出來。
“嗚...旅行者,我、我也好難過...”
斷斷續續的哭聲突兀響起,龍尊脖子一梗,險些嗆死在當場。
“咳、咳...你們哭、”
吞得太急了,未溶的糖粒堵在喉嚨處,讓龍尊極不舒服的左右擰頭,按壓脖頸。
於是也不用水杯了,直接直起身子,將水壺拎在手裏,捧著就喝,轉瞬間就下去了一半。
“哭什麽。”
舔舐著齒列間的殘留著的甜意,雖然還沒有飽足,但也足夠龍尊勉強維持住當有的風度了。
“不枉你們的一番心力,我已開口進食了,你們當開心快樂才是。”
龍尊在真心實意地不解。
微微壓下狼耳帽子,賽諾的心中鬱鬱。
“大概是因為......太苦了吧。”
苦啊。
從九沃龍尊到大巡林官,再到小小的無冠王子維可緹木。
前塵儘忘,尊榮儘棄,這一路上,到底增了多少無妄的磨難。
“苦?”
但青年沉浸於當下的甜意,支起嶙峋龍角,藍眼安寧如無風的湖泊。
“我齁得心慌。”
“他不是那個意思......”
抽噎著抹去眼淚,派蒙試圖解釋清楚:
“你是那樣那樣大的一個大好人,應該快快樂樂的,健健康康的永遠活在感恩與愛意中,而不是...”
在這裏吞咽些連小孩子都不會偷吃的調味料!
“這不公平!不公平!”
龍尊不以己悲,不曾為自己申冤。
自有人為他哭泣,自發為其申冤。
但現在的龍尊滿身滿心皆是喜悅,無暇顧及這些哭泣。
“不公平...也許吧,但是小派蒙,我不曾覺得苦過。”
手撐在桌麵上,澤苛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他能感受到視野又高了許多,讓人有些暈眩,但身體裏卻填了些力量。
不多,但足夠他踏上返鄉的路。
“現在的我,很慶幸,很快樂。”
白尾枯瘦,緩緩甩動,龍角直指岩國的方向。
與虛弱外表完全相反的卻是滿腔的歡喜與驕傲。
“這四百年來,哪怕迷茫彷徨,亦不曾做過一件違心的事,哪怕猶豫優柔,也不曾墜入過溫暖的網羅”
維可緹木,維可緹木,我要感謝你。
撐起頭顱的已不是骨架,而是高貴的靈魂,龍尊朗然抬頭,以自己的一切為榮。
感謝我的倔強,感謝我的掙紮,感謝我永不停歇的申冤腳步。
“讓我得以清清白白,純潔無垢,坦然無愧地去擁抱我的朋友,兄弟與家人。”
澤苛再一次,再一次地感嘆,為過去的所有旅途:
“我真是,厲害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