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我希望你是梅花(1 / 2)

綿綿 不夜情 3075 字 2個月前

磨磨蹭蹭總算挨到下學,我如釋重負,一把拂開案上畫得七零八落的仙書,在一群人簇擁下,懶洋洋地向門口走去。經過那個瘦削高挑的身影時,我仿佛想起什麽一般,撥了撥耳邊一串垂蕩的寶珠,漫不經心道:“明姝仙子,母後早上給我的糖,現在還有沒有了?若還有,給他一塊兒。”

我身後緊隨的一名女仙滿麵飛揚跋扈之色,聞言心神領會,道:“回令君,沒有了。”又向旁嫌惡地瞪了一眼,鄙夷道:“依我說呢,玉珠夫人親手做的仙飴何等珍貴,這無名無籍、來歷不明的雜種,又怎配嘗一嘗滋味?”

我嘆了口氣,道:“本想一儘同窗之誼,可惜事有不巧,沒奈何,隻能由你們想點辦法了。”向後擺了擺手,頭也不回道:“隨便弄點什麽,隻要將他嘴巴封住,別那麽多話就好了。”

步出學宮,門外落英繽紛,接我的車子早已等候多時。一名挺拔如刀的黑衣侍衛,沉默地守在車旁。

我向來不喜春殷,也不知為何父皇一貫最溺愛我,卻聽信甚麽宿命之說,非要這身份卑微的罪臣之子在我身邊伴駕。從前我年紀小時,與他共處一室,嘴上還能嘲弄幾句。現在他肩闊腿長,五官輪廓也漸漸深邃鮮明,平日進進出出,常見年輕宮娥對他暗送秋波。仙界禮法森嚴,七情六欲皆為下等,他縱有什麽淫猥心思,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但見他在宮外執勤時,那些女人故意駐足在他麵前,臉上蕩漾一段春情,那情形瞧在我眼裏,實在不堪之極,也懶得再給他一個眼色了。

我對他不加理會,坐在車裏,對著鏡子照了一路,挑了一支寶石流光的金釵,待要別在發上,來來回回換了好幾次,皆不如意。阿晴卻一向與他親近,從我錦袍上一搖一蕩滑下,坐在春殷肩頭,與他有說有笑,連我在學宮中的閒雜也與他說了個遍。春殷原本侍立在後,不動如山。聽她說起千霜應答之事,遲疑片刻,輕聲稟道:“太上鴻蒙宮所藏古籍,凡一萬八千卷,多有修心之法。《青華秘文》有雲:心為人體內之君,念心思神,則心與神交。神亦役心,心亦役神……”

阿青從竹枝上坐起,天真地拍了好幾下手掌,讚道:“好厲害,好厲害!上次令君背書,花了一個多時辰,連短短兩行也沒背下來。春殷君,你學問這麽好,以後多教教我們令君。”

我見他背誦如流,不知怎地,心中煩悶更甚,冷笑道:“是了,隻怕就是學問太高,父兄親族才在刑天宮裏日日受苦,不得翻身。若肯少讀幾卷書,也不至仙體殘缺,一世做賤仆。”說著,往鏡中抬了抬下巴:“愣著乾什麽,還不趕緊來伺候本仙君?”

春殷臉上的神采一瞬間就退了下去。他喉結上下動了動,低沉應了聲“是”,接過那支釵子,半弓著腰,謙卑地替我簪在發上。

車馬招招搖搖地入了宮,我一路提著錦織,直奔淩霄寶座,磨著父皇替我解了外麵的錦裘,又一頭紮在母後懷裏,向她要糖吃。

我父皇九皋帝君與我母後玉珠夫人成婚多年,情好綢繆,莫說軒轅境,便是放眼整個九天界,也找不出第二對如此恩愛的仙侶。傳說父皇出身、賦格皆屬平庸,至今還未修成神體;既無掌控三界的雄才,又有夫妻之情牽累,原本與帝位隔著十萬八千裏。眾仙恭迎他上位,隻為我從娘胎裏帶來的這一顆“萬世之心”。我自出生第一天便被寄予厚望,一群白須飄飄的天庭仙君,最愛聚在我身邊指指點點,個個誇我姿容美麗,一看就是要叱吒風雲的大人物,那是一定能與三尊四聖媲美的。可惜我從小不學無術,結交的儘是狐朋狗友,父母又溺愛得緊,品行更是一塌糊塗。旁人對我失望透頂,連我的容貌,也成了金玉其外的一副空皮囊了。

這旁人之中,又以那執掌天地五方的五老最甚。今天實在晦氣,幾個矮墩墩的臭老頭一個也沒走,都捋著胡須坐在案前,聽一名長身玉立的年輕仙君說話。見我進來撒嬌發嗲,麵上欣賞之意儘去,換上了毫不遮掩的鄙薄之色。

玉珠夫人忙摟著我,疼愛道:“我的兒,小聲些,莫擾你鳳采哥哥說正事。”

我嗤了一聲,故意提聲道:“什麽旁支雜係,也混在我們家裏。連仙丹都是別人給的,也不知是個什麽東西,就讓我叫起哥哥來了。”

鳳采從小聽慣我這些諷刺的言語,卻遠不如春殷沉得住氣,聞言聲音一頓,一對上挑的鳳眼如刀鋒般在我臉上掠過。

那西方白帝老君聽了,從鼻孔裏噴出兩條白氣,嘲道:“不錯,他的仙丹是本座所贈,那又如何?一個人無論出身、賦格如何,隻要持身端正,自強不息,比那些自詡天生高貴,卻一無是處的廢物草包,便不知強到哪裏去了!”

我還要反唇相譏,父皇忙出來做和事老,這才平息了一場風波。我嘴裏吃著母親喂的糖,滿心不高興地睨著鳳采地站在一張水晶圖卷旁,說什麽四千年前,仙族倚天之勢,一統九天界,定都軒轅境,將妖族放逐到大荒之澤,將魔族打入赤焰深淵。萬古基業,一則仰仗西昆侖神兵之力,二則當日真靈之氣沛然,生生不息。如今昆侖寒冰積雪,神兵沉睡;真靈之氣日漸衰薄,已有千年未出現過一位神君。如今九天界人心不穩,魔族又出了幾名強悍之極的人物,對軒轅境虎視眈眈。為今之計,應與妖族修書和好,聯手抗擊魔族;萬餘天兵,平日無人監管,都是渾渾噩噩度日,應選拔有能之士,日夜操練。一切用度花銷,應以軍營為重,宮中奢靡之風可休矣。

他說到這裏,居然向我看了一眼,冷冷道:“……令君身上這件錦衣,足夠四百名軍士換上禦寒的甲胄了。”

我朝天翻個白眼,道:“他們受寒受凍,關我什麽事,為什麽要動我的衣服?”又摸了摸自己的臉,驕傲道:“何況我長得這麽美,天生就是要穿漂亮衣服的。”

鳳采一雙鳳眼落在我臉上,似要笑我愚蠢無知,卻忽然慌了神一般,別別扭扭地將目光轉了開去。

時光之流從身邊一晃而過,我已笑嘻嘻地抱著臂,看著他們將一匹毛色如雪的小馬駒四仰八叉地綁在地下,惋惜道:“千霜君,你這坐騎好是好看,就是太饞嘴了些。我母後好不容易給我做的糖,一轉眼的工夫,都給它舔臟了。你說,該怎麽辦呢?”

千霜也被人抓住手腳按在一旁,見我向他心愛的小馬駒一步步走去,一貫清冷無波的臉竟也有些動搖。

他的聲音也不再那麽高不可攀:“我……賠給你。”

蓐收仙君在旁邊嗤笑一聲,拋了拋手中的鐮戈:“賠?你賠得起嗎?”

千霜急道:“我會……想辦法,想很多辦法,它年紀小不懂事,絕不是故意偷……”

我蹲在那小馬駒身前,充滿惡意地拍了拍它頑項不服的頭:“——是嗎?”

那小馬駒性子野,四蹄都被綁得粽子一般,仍惡狠狠踢了我一腳。

我摸了摸自己臉上疼痛之處,緩緩接過那把雪亮的鐮戈,道:“它不懂事,我幫你教訓它。”

鮮血從千霜鬥然睜大的眼前高高噴出,馬頭上沾滿了血,在學宮門前的地上骨碌碌滾出三尺多遠。

明姝仙子對我使個眼色,說:“那雜種脾氣真夠硬的,死了一匹馬,每天還跟咱們一起來上學,臉上還是那副鬼樣子。”

我瞥過一眼,懶懶問:“你有什麽好辦法?”

她咯咯一笑,十分明豔:“不如……把他首陽之戒破了罷。”

我心中一動。首陽之戒是九天界第一大戒,男女皆須恪守遵從,守身如玉。除非月老見證,終生不可破。一旦破戒,仙體灰飛煙滅。

可惜我對如何破法一竅不通,好在有一位知交好友精通此道,遂出了南天門,下到混沌天,去向她老人家請教。

混沌天與軒轅境正好一下一上,居於兩極。此地所居,多是成仙無望之人、修煉不成之精怪,也有被發落刺配下來的小仙,龍蛇混雜,淫邪不堪。我一向不解她為何長居於此,想來多半是為了淬煉她那出神入化的變身之術。

隻見白光一閃,我回頭望去,皺了皺眉:“我不是叫你不要進來麽?”

春殷沉默不語,走上前來,忽捧起我的臉,深深在我唇上一吻。

我駭了一大跳,竟忘了推開他。但見他忽而嬌媚一笑,道:“這九天第一絕色放在眼前,實在叫人把持不住。”

我這才落下一顆心來,喚她替我出謀劃策。麗仙聽了,隻玩味地笑了笑,道:“首陽之戒外物不可破,須自己心甘情願。我幫你哄騙一番,倒也不難。隻是聽你言中之意,也非對他有何眷戀,隻是要他向你低下頭來。”

她向我耳邊吐了口氣:“既如此,倒不如這般行事。比起毀了他的身子,這可傷人得多了。”

我領了她的仙術,易容成一隻花妖,打聽千霜的住處,裝作弱不禁風的樣子接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