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未見得有你當日美麗(1 / 2)

綿綿 不夜情 2123 字 2個月前

蕭越整個人如同忽然熄滅了一般,良久,喉嚨深處才發出一陣灰燼般的聲音:“你……叫我去娶江雨晴?”

我失笑道:“我如何能驅使你,娶與不娶,都憑你自己願意。江雨晴當年換血後,仍然性屬火靈陰體,與你靈質正堪匹配。何況你二人一個本元受損,一個修為跌落,如能雙修共進,比之一人漫漫獨行,又不知要輕省幾多。江雨晴自然並非你意中之選,她對你的癡心熱望,其實也早已消磨。不過道侶之間,原本也不必有情的。”

蕭越麵孔上已無半分血色,聽到末尾一句,竟又慘白了幾分:“你……明明知道我對你……”

我微微一笑,指窗外道:“我知道。大師兄,你看!”

蕭越機械地抬起頭來,待他看清外麵景象時,瞳孔仍不由自主地擴大了。

隻見那深紅昏暗的天空,從我手指之處,夜幕漸漸褪去,白晝重新顯現。天光越來越刺眼,比最鼎盛的白天還要明亮,照透了世間一切黑暗,連山道苔蘚的背陰處都照得發光,一時蛇蟲撲簌,蝙蝠撲喇喇地驚飛遠去。天上星光,人間燈火,儘數隱沒在這盛大的光明中,再也瞧不見了。

我垂下手腕,向紙上寫儘的字看去,柔聲道:“大師兄,從前你送過我許多美麗的物事,暗夜之中看來,件件都有光彩。我那時見了,心中也十分歡喜。隻是天亮了,那些都用不著了。”

蕭越極力笑了一下,神情卻似要哭出來:“原來我……我的江郎,已經這麽厲害了。”

我也不禁嘆了口氣,道:“是啊。我的這門功法,名叫無情道。自我殺夫殺母,世間萬物,在我眼中再無奧秘可言。縱然是全盛之年的孟還天,也抵不住我輕輕一劍。當日你自毀境界救我,其實大可不必。我這具肉身,這副皮相,在你們眼中,或許有些不同意義。但對我而言,也不過是萬物之一。即便在屠仙鯨肚腹中,與膿血汙穢一並消融了,化作露水,化作天邊的流雲、青草上的光輝,那也好得很啊。”

蕭越低頭許久,再看向我時,雙眼已經通紅,聲音已抑製之極,卻仍似帶著顫音:“當初我以為你騙我,對你好生無禮,強上了你,還傷了你的眼睛。你……”

我看著他濕黑的睫毛,歉然道:“大師兄,我一點也不怪你。”

蕭越臉上肌肉顫動,竟而大笑起來:“無情道……原來這就是無情道,好,好極了!我說葉疏怎麽突然大發善心,讓我與你見麵。原來他們早就試過了,個個頭破血流,隻有我一無所知,還在這裏醜態百出,大夢不醒。好,好,好,他是假無情,你是真無情!……”

他靈息動蕩之下,身上捆魔索條條緊扣入肉,英挺的身軀也被縛得古怪扭曲,難以直立。門口黑衣人將他押下去時,他模樣已狼狽不堪,連頭頸都歪向一邊,卻朝我擠出一個笑容,道:“……我要是再上你一次,會怎麽樣?”

兩名黑衣人均露出如臨大敵之色,顯然認為他這句話問得魔性不改,大為不妙。我指尖一拂,將他們這段記憶抹去,走到蕭越麵前,平靜道:“也和從前一樣,被你撫摸,身體會變軟,會喘息,也會射精。隻是沒有用而已。”

蕭越目光如刻骨般看了我許久,終於苦笑一聲,隨他們下去了。

隻聽門口傳來啪、啪叩掌之聲,卻是柳唱倚在門上,拍手讚道:“隨哥如今這番妙境,尊稱一句超凡入聖,亦不為過。馮雨師一生苦苦求索,要造什麽極樂世界,要人人心中平和歡喜,再無煩憂。那時我們罵他妖言鬼語,瘋瘋癲癲,如今看來,竟是你真的做到了。”

我微微一笑,道:“三千大道,本就是殊途同歸。下次與他相會,倒不寂寞了。”見茶爐上水已沸,遂沏了一杯茶,送到他手邊。

柳唱哂道:“那有何難?他現在就在那小銀盒中,活蹦亂跳得很呢。前日我在極焰魔窟收拾破爛時,他還一唱三嘆,誇獎你那位大師兄心思縝密,一間轉生密室造得四角周全,若是由他老人家親自操持,放入魔種,必能一舉成功。可惜雁蕩山早就被那群老牛鼻子裏裏外外扒了個遍,掘地三尺,也不見魔種所在,怕是早已歸塵化土,屍骨無存。何況孟還天那些老部下,如今死的死,滅的滅,魔宗一道,幾近衰竭。它再想借屍還魂,另起爐灶,那也是沒本錢的買賣,難辦得緊了。”

他口中說話,便抬腳走進屋來,上下端詳,品評一番。見紙上寫得有字,也興致勃勃地伸頭相看,念道:“山中無所有,嶺上多白雲。——不錯,當年我把這山前山後摸了個遍,正是鳥不拉屎,一窮二白,空見幾片白雲罷了。不過隨哥,你這筆字,倒比當年強多啦。”

我含笑道:“多謝。”

柳唱輕車熟路,尋了個地方坐下,放下茶盞,遙望窗外,感慨道:“隨哥,從前你常來這山上,與我做伴兒。年輕時手腳便利些,後來老了,少不得有些風濕疼痛,又瘸了腳,越發地不好走了。我看在眼裏,好不憐惜,特特地采了幾窩老蛇,替你泡了一大壺蛇膽子酒,好叫你路過北山腰那一程時,有力氣拄起拐來,多看你心上人幾眼。我見你白白受儘人間情苦,也曾暗自發願,望你早日解脫。如今你當真跳脫情海之外,我實在該替你歡喜。隻是不知為何,總有些悵然不舍,隻怕是真的老了,也未可知。”

我也隨他望去,隻見天光褪去,暮色深濃,對麵不空山的青岩小院也望之不真了。遂也不再看,隻向他道:“唱哥,我心中一直很感激你。”

柳唱哈的一笑,起身道:“我不用你感激我。以後當了神仙,多發些善心,保佑我少挨幾口蛇蟲蟄咬,我就千恩萬謝了。”背朝我揮了揮手,施施然下山去了。

自他離去後,青霄門連下了十多日的雪。歸夢峰大雪封山,青崖路斷,再不見一個人來。我在山中獨坐,偶聽天台上傳來怨訴之聲,慟哭之意,又隱隱聽見許多人來到江雨晴身邊,出聲道喜。隻是那慶賀聲在陶師兄的考召科儀誦唱之中,伴隨“典獄”“枷起”種種判詞,似乎也並不如何儘情。樁樁件件,從我身邊輕盈流去。待我再張開眼來,步出門外,隻覺歸夢峰上下一白,宛如一幅畫般。連山道中的石頭,仿佛也失去了顏色。茫茫細雪之中,惟有一道凝霜般的目光,從對麵不空山一處我曾張望過千百次的地方,一動不動地向我望來。

我隻覺那碎雪如米粒,向我臉頰不住飄來,沁涼可愛。一時想起從前他帶我高天捉雪,將一朵雪花放在我手心之事,心中明悅,遂開口叫道:“葉師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