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他不怪你(1 / 2)

綿綿 不夜情 2337 字 2個月前

屋中人的影子似忽然晃動了一下,隔著數重簾幕,猶覺她目光如冰刀一般,死死釘在我臉上:“——江隨雲?”

我坦然道:“是啊,我是江隨雲。母親一直處心積慮,想要取我性命。可惜我一出生就是個道體,縱然軀殼死了,元魂也消不去,自是不如周帝殺女那麽方便。”說著,竟有些悵然若失,道:“……若是母親當年那屍繭大法一舉成功,我也不必受這許多人世磋磨。可惜天意如此,覆手為雨,那也是無可奈何之極了。”

薛夫人冷冷一笑,道:“什麽天意?若不是蕭昭那老匹夫一心要做皇帝,橫插一腳,壞我好事,我又何必如此辛勞?”

我搖了搖頭,道:“母親自己貪嗔如是之深,反怪別人算計太多。蕭掌門生就血脈之術,母親與人施用這般邪法,又如何能夠瞞得過他。隻是青霄真人與馮穀主二位,本就是天下最厲害的人物。不知母親許諾了什麽好處,竟令他二人自願受你驅馳?”

薛夫人重重哼了一聲,道:“你怎知有他二人的功勞?”

我道:“那也是事後推想罷了。母親若不識得馮穀主,又怎會費儘心思,哄得江風吟將我送給他。看母親對他如此信任,想來那陰毒無比的屍繭之法,便是這位以蠱毒起家的大穀主的手筆了。隻是術法雖好,他自己卻施展不出。沒奈何,隻得請青霄真人出手,封印我這身負九天玄陰之力的孽種。想不到他老人家一代道尊,竟也狠得下心,對小小幼童行此下作。想來他那月盈之體已初露端倪,此一時雖風光無兩,眼見再難突破,心中一定苦得很了。母親以玄陰之力相誘,他自然一口應允。怪不得我初入青霄門時,測出有些微弱的水靈息,原來是他留在我身上的。可惜這番動作實在太大,驚動了遠在蘭陵閉關的蕭掌門。他既一心要做皇帝,麵對我這送上門的珍奇,又焉有不動心之理。他手握那‘率土之濱’,對天下秘境了如指掌。是以不知夢靈界一開,便極力催促蕭越將我帶去,說不定臨行前還耳提麵命,叫蕭越牽著我的手,二人一同歷儘萬難,互生情愫,待異夢天女為我解開屍繭之時,就是他蕭氏一族一飛衝天之日。可惜我長得太醜,蕭越看不上眼,白白坐失了良機。可見萬事隻可憑賴自己,總想寄托在別人身上,多半是不能如意的。”

我緩緩抬起頭來,向屋中那綽約人影道:“正如母親當年身負玄陰之力時,金嬌玉貴,頤指氣使,受儘萬千寵愛。要不是所愛非人,又怎會如此無能,事事都要假手於人?”

隻聽一聲厲響,我腳下的地麵裂開一條一丈多寬的深縫,地火憑借風勢,將我席卷其中。其焰之烈,竟將院中的青磚古樹瞬間化為煙灰。與此同時,薛夫人陰冷的靈壓也已壓到我口鼻之間,嘲道:“你說誰無能啊?”

我身在水深火熱之中,卻隻淡淡一笑:“江鶴行雖被你送上大乘之境,你卻也差不到哪裏去。一劍擊穿他靈魄,其實不算太難。但要他一心一意待你,把家裏明媒正娶的老婆休了,將你這見不得人的外室扶正,憑你這點微末道行,那卻是萬萬不能。”

我話音未落,但聽喀啦一聲,眼前屋舍四分五裂,一股狂暴的靈息激湧而出。一名華服女子立於斷壁殘垣之間,渾身怨嫉之氣劈麵而來,幾乎將我扇了個巴掌:“——你說什麽?”

我滿頭長發獵獵向後狂舞,目光落在她臉上,喃喃道:“原來如此。我將這件事從頭到尾,細細盤剝,始終有個最大的疑問在心頭:母親出身不俗,美貌絕倫,又是千載難逢的玄陰之體,按理說天下男人都該趨之若鶩,奉若珍寶。怎麽區區一個江鶴行,竟這樣高不可攀,母親低三下四地跟了他這麽久,連孩子都生了,卻還是無名無分?……”

我向她酷肖江家兄妹的麵容凝望良久,一晃眼間,竟似看到了自己的幾分影子。隻是濃煙烈火之中,這張本該溫婉和善的麵容,也仿佛皮相扭曲,極為可怖。

我搖了搖頭,道:“原來你與江鶴行相識時,他就已經有妻子了。卷柏曾與我說,你從前在玫瑰園裏作威作福,是一位溫溫柔柔的大姐把你勸走了。想來這位大姐,就是江鶴行的夫人,江家兄妹的生母,你的一生之恨,骨肉至親。你身上這副軀殼,原本便是她的。那她……卻到哪兒去了?”

薛夫人揚了揚下巴,露出一個得意洋洋的笑容:“死啦,化成了千萬片亡魂,再也活不轉了!你跟她兒子茍且亂倫之時,多半就有她的幾張碎片兒,掛在房簷屋架、老樹枝頭,哭哭啼啼地看著呢。”

我聽她這幾句話說得惡毒難言,道:“我看她對你很好啊,你為什麽這樣恨她?”

薛夫人冷笑道:“她對我很好?薛青珠這賤人,從小慣會作弄虛情假意。她若真心對我好,怎麽不去自我了斷,卻非要賴在這裏,霸占江鶴行不放?不錯,她是比我生得早些,她與江鶴行合籍時,我還是娘肚子裏的一團胎氣。我薛家一門忠心耿耿跟隨周帝多年,我母親更是最受她老人家寵愛的女冠,這才在周帝駕崩之時,握住了這個世上最大的秘密。我從出生第一天起,便是玄陰之力至高無上的孕育者,淩駕天道的天選之人。她又算什麽東西?我看中的男人,本來就該從頭到腳,每一根頭發都屬於我。虧她一口一個小妹地叫著,假作賢惠大度,背地裏卻與江鶴行藕斷絲連,好不要臉!嗬,他總說我太過高高在上,與我在一起,不似世間夫妻。我為向他表明心跡,不惜用儘交合次數,生下了你這該死的小雜種,不但修為大損,還差點丟了性命。可他們是怎麽對我的?你一歲多時,我抱著你,歡歡喜喜地去找江鶴行,要他聽你第一次開口叫父親。結果上天有眼,竟讓我聽見他與薛青珠在屋中密議,說他如今已是大乘之境,我又已失去玄陰之體,從今往後,再也不用畏我、懼我,他們又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了。薛青珠還假惺惺地掉了幾滴眼淚,我抬頭一看,隻見她手裏抱著一個跟你差不多大的男孩,連肚子都好大了。哈哈哈,這就是我的好姐姐、好姐夫!我找來馮雨師,什麽法子都試了,隻為儘快提升功力,好手刃這一對奸夫淫婦。最後我去殺她,江鶴行竟然還將她護在身後,說不出多麽疼惜。可惜巫毒術法終究不是正道,最後雖一劍擊穿他靈魄,卻將自己肉身也燃儘了。沒奈何,隻得暫借這賤人的身體一用了。乖孩子,你說,我做得對不對啊?你要是被至親至愛之人這樣欺辱,你恨不恨啊?”

我望著她瘋瘋癲癲的模樣,嘴角往上一勾,道:“母親明知姐姐、姐夫相愛甚篤,卻倚仗自己身負玄陰之力,威逼利誘,活生生拆散一對恩愛夫妻。你不怪自己搶了姐夫,反怪姐姐沒有一死了之,為你讓路。一旦不如願,便拿起刀來,殺得乾乾淨淨。唉,母親實在是天下第一自私之人。是了,江家兄妹又無玄陰之力護體,母親為何手下留情,留下他二人性命?”

薛夫人哼道:“你道我沒動手麽?薛青珠這賤人,元神都碎了,卻偏偏拘著我的手,不許我傷她一雙兒女。蕭昭也忽下拜帖,暗含警告,勸我莫要趕儘殺絕。嗬,他也不是真心要主持這個公道,不過為那丫頭天生火靈陰體,正合他家那狗屁焚天種魔陣使用罷了。這幾筆賬,我全都清清楚楚記在心裏。隻要我拿回九天玄陰之力,這些礙眼的雜毛,一個也活不了。”

我了然道:“怪不得江風吟說,他們倆都是乳母帶大的,從沒見過父親。想來事發之時,他不過兩三歲,尚未記事。江雨晴年紀更小,還在繈褓之中。虧他們這麽多年對你儘心侍奉,想不到這張溫柔慈愛的畫皮之下,藏的卻是殺母仇人。”說到此處,竟覺一絲苦澀,道:“如此說來,我竟比他們有福分。我娘雖命薄早逝,對我卻是真心疼愛。不知我身世來歷,她可知曉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