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又怎能說不歡喜(1 / 2)

綿綿 不夜情 1908 字 2個月前

我望著他失措模樣,隻莞爾一笑,道:“嗯。”

隻見雷鳴電閃,在我頭頂不斷盤旋、聚集。我以無情入道,不同於道、魔、佛、鬼一切諸體,無息吐納,無物中藏,更無須築基、結丹、元嬰、化神諸般章程,內舍之中隻是一片虛清。殺符冠英之前,隻見草木生長、鳥雀飛行,無不在既定軌跡之中,已覺精微神奇。此時雷劫當頭,見紫電如一頭九重之上的巨大蜘蛛,爪肢無限狹長,從天裂中緩緩探出頭來。我仰麵望去,隻覺全身靈觸幾乎蔓伸到極致,便如庖丁解牛一般,連雲層如何波動、雷電如何起勢,也瞧得一清二楚。隻聽一聲裂響,一道劫雷以不及掩耳之勢,挾山海之威,向我天靈蓋筆直劈下。其“勢”之厲,竟令我滿頭長發向四麵八方炸開!

我才從符冠英身上下來,身上猶帶著被男人穿透的餘韻,腰身也還有些綿軟。但這密不透風的雷擊,在我眼中宛如一場疏可走馬的春雨,隻須閒庭信步,便能滴水不沾身。

眼前冰光一動,卻是葉疏於間不容發之際,持劍極力一揮,霜雪如華蓋,將這橫掃天地的雷霆儘數擋在半空。以他大乘巔峰之境,竟隱隱有相持不下之感,可見威力驚人。

我坦然受他佑護,心中並無半分波瀾。隻是從漫天白光中看去,他握在劍柄上的手青筋暴起,與這驚天之力相抗,如在別雨山上替我撐開了一把巨大的雪傘。隻聽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劫雷已散作千百萬片,化作無數細小雲團,在空中閃爆不絕。葉疏亦受反噬之力重擊,劍身劇烈一顫,虎口登時震裂,鮮血淌了滿手。

我將炸開的長發攏作一束,過去看時,見他整條手臂皆成焦黑,與枯木無異,於是牽住他的手,輕輕道:“回去罷。”

雲何洞天一切依舊。我將葉疏扶坐在玉床上,本要替他找些止傷之物,舉目四顧,見室內空空蕩蕩,惟有那案上玉瓶中孤零零地插著一支玫瑰,色澤極為紅豔,幾乎要滲出血來。隻是玫瑰生於盛夏,置於冰雪之中,瞧來總有些不相宜。

我與他並坐在一起,撕了一條袖邊,替他將毀損處包紮起來,口中道:“怪不得上次在此養傷時,隱約聞到些玫瑰香氣。你一向不愛這些東西,我還當是自己聞錯了。”憶及他當日一反常態,親自護送我前往西洲,遂問道:“你那時認出我了麽?”

葉疏直直盯著我與他相握的手,臉色又過於蒼白,紅唇微微一動,那濃麗之色簡直要流落下來:“……猜到了,隻是不敢信。”

我嘆了口氣,道:“是了。我隻道就此無事一身輕,可惜老天偏不許我自在,竟喚出符師弟這麽一號了不起的人物,天涯海角,宇宙洪荒,一片片重新捉了回來,活脫脫又拚湊出一個新的我。從前我在異夢天女手中,便嘗過這死而複生的滋味,實在很不如何。不想這第二世,愈發的不由自主,好不容易死了,一個替我奪舍,一個替我招魂,還有一個更是異想天開,竟要獨闖前塵海,許願將我帶回來。我真到了他們麵前,卻沒一個認出來的。”忽而想起一事,問道:“周令如何得罪了你,惹得你下這麽重一道禁令?”

葉疏墨瞳中一陣動蕩,艱澀道:“……你……身亡後,師尊也……我接任宗主當日,周師弟前來觀禮,忽然臉色煞白,軟倒在地。當時人心未定,又恐是魔種作祟,遂令旁人遠避,隻餘我獨自與他相對。他原在地下呻吟呼痛,一抬頭間,卻已漸漸變作……你的樣貌。我……一時心緒大亂,不能自控,大約說了些傷人之語。周師弟看不見自己模樣,又在激怒之下,隻是向我冷笑道:’口口聲聲你道侶你道侶,怎麽不用命魂術去找他啊?哈,對啦,你跟江隨雲的婚約是假的,根本就沒做過一天真夫妻。他臨死之前,還叫我以後多照顧你,把你愛的梅花,你家劍侍的糖葫蘆,多在身邊備著些。他要是心中放不下你,又怎會把你托付給我?葉疏,醒醒吧,江隨雲不要你了。你想跟他做道侶,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可能了!……’”

我思及周令含淚發狠之狀,惋惜道:“他說的也是實情。隻是當時他已中了無儘宿生蛇之毒,禁與不禁,都難逃命運。”說著,向漱玉池旁那座玉像一示意,道:“我頭一次來,你還說這是你道侶。關了他三百年,這兩個字還是不肯讓一讓。”

葉疏收回受傷的手臂,望了我許久許久,忽道:“對不起。”

我失笑道:“怎麽忽然賠起不是來?”見那玉像衣飾華美,翩然欲飛,繞過去看時,隻見五官肌理更是雕刻得纖毫畢現,比我在鏡子中看到的還要逼真。隻是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些愁容不展,鬱鬱不樂。尤其是一雙眼睛,美則美矣,卻卑卑怯怯,少有神采。看得久了,倒有些令人傷心似的。

我從未如此長久凝望過自己的容貌,一時感慨萬端,問道:“我從前在你麵前,總是這樣一張臉麽?怪不得白駒兒不喜歡我,我現在看了,也覺嫌厭得很。”

葉疏起身向我走來,喉結上下滾動,良久才乾澀道:“不是的。是你從前與我……我心中隻有自己,從未令你有片刻歡喜。我見蕭越他們……一心複活你,想來你與他們一起時,多少有過快樂的日子。隻有我……”

他頓了頓,聲音更嘶啞了些:“我在蓮花鎮時,見你與孩童笑語歡鬨,總願這一路走不到儘頭。陪你去知夢島那天,你問我怕不怕做噩夢。有一個世上最大的噩夢,我已做了三百年了。”

我嘆了口氣,道:“我知道。”見那玉像左袖中隱隱透出一抹鮮紅,卻是一枚墜子從腕上長長垂落下來,正是那“長相思”。一時心有所感,拿手輕輕一撥,道:“其實我都看到了。那天在雁蕩山頂,我爆體身亡之後,神識尚未散儘,見你如捕風一般,四處追尋我身體殘片。師尊他老人家雖然還在湖水之中生死未卜,你也沒顧得上多看一眼。那時我就知道了,我在你心目中,終於比甚麽師命、道心,都要緊得多。我心中寬慰,了無遺憾。你在這院中練劍時,我還常常化作風來看你,你可都知道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