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我走不動了(1 / 2)

綿綿 不夜情 3074 字 2個月前

第二天也仍然是下雨。我將前一天采來的花細細噴上清水,枝葉都修剪一新,放在門口等人拿去。本來雨天也是無事,在房中閒坐半天,還是從牆上摘下一隻油黃的舊竹笠,斜斜戴在頭上,一步步往園子裏去了。遠遠望去,隻見葡萄架下空無一人,不由長長出了口氣。走近看時,見滿架牽牛花已凋零了大半,地麵積水成窪,那些竹椅、茶具也沾滿了雨漬泥塵。我摘了竹笠在手,隨手將竹凳上幾瓣殘花拂去了,不知怎地,竟有些打不起精神。

忽聽喀啦一聲響,玫瑰花叢後站起一個人來,仍是那身灰撲撲的打扮,滿頭都是雨水,見了我,立刻將兩隻沾滿黃泥的手高高揮舞起來。

我嘴角一動,又強自壓下。隻見江風吟興高采烈,一路小跑過來,道:“我見你上次下雨天在玫瑰裏插了些竹簽子,想是怕水泡壞了。你看,我一大早就過來,把一塊地都插滿了,隻差綁在一起了。”說著,獻寶般向玫瑰叢中一指。

我一眼瞥去,見花田中果然高高低低插了三四十支竹扡,還有許多短的,都在田邊插得筆直。一時簡直要笑出聲,忙收斂了神色,道:“……這不是防雨的,是防風的。上次是它幼枝纖弱,如今個頭比那竹扡還高了,早就用不著了。”

江風吟臉上笑容頓時一僵,聲音也立刻掉了下來:“哦,我不知道這裏頭的學問,我……這就去拔掉。”忽而眼睛又一亮,忙道:“還有什麽要做的,你跟我說一聲就是了。”

我一時竟搪塞不出,頓了一頓,才道:“……你過去時,若見花瓣有些殘缺不齊的,便整朵摘下來,收在這個籃子裏。我帶回去晾了,做花茶喝。”

江風吟領命而去,再回來時,卻見籃子裏稀稀拉拉,隻十餘朵殘花,皆是破爛得不能看的,有的連花瓣也不剩了,隻有一個花萼撐在那裏。江風吟卻十分自賞,雙手捧到我麵前,道:“我看那些玫瑰花兒,個個齊整漂亮。大的小的,紅的白的,我一個都舍不得。最後忍痛摘了三四朵,其他的都是自己掉在地下的。”

他這幾句純然都是外行話,我聽了卻隻覺心中酸澀,掩飾地在那籃子裏一撥,道:“也差不多了。走罷。”

江風吟一見我動身,忙將籃子的長柄一把搶在手中,又要替我將竹笠戴上。我見他頭發濕得一綹一綹滴水,眼睛看向一旁,問道:“你沒帶傘麽?”

江風吟理所當然道:“拿著傘怎麽乾活?”忽又嘿嘿一笑,似有些不好意思:“本來使了些術法,將雨水都吹開了。後來腳陷在泥裏,又挨了刺紮,忍不住罵了一句,術法就破了。”

我低頭抿了抿嘴,道:“……回去罷。”

從園子往我的住處不過裏半,江風吟雙手高舉,鄭重地將竹笠撐在我頭上。他在花田裏來來回回大半天,身上早已泥汙淤結,連臉上也濺得不少黃泥點子。那花籃也與他臂膀極不合襯,不時滑落下來。我側目望去,見他不知想到了什麽,臉上露出一個傻得驚人的笑容。我仰頭向他,問道:“你笑什麽?”

江風吟這才回過神來,趕緊搖了搖頭,道:“沒什麽,不笑了。”

我打量著他的臉,隻見他剛壓抑了一下,又忍不住嘴角上揚,簡直是從心裏笑了出來。見我緊盯著他,終於坦白道:“……你第一次主動親我,我……我高興得不知道怎麽好了。就是……”

他迎著我的目光,肩膀縮了一下,聲音也低若蚊吶:“就是樣子太凶了,我還以為活不成了。”

我未料想他說得這樣熱烈直白,一時幾乎繃不住臉,疾步向門口走去。

江風吟頓時慌了,忙從背後追來,連聲道:“我說錯了,再不敢了。我以後隻在心裏回味,絕不在你麵前提一個字……”

我人已到了門口,聞言差點氣笑,陡然止步,回身直衝到他麵前,雙手按住他大花貓一樣的臉,踮起腳來,親了一下他的嘴唇。

江風吟整個人都變成了木雕,隻有沙沙的雨水,不斷打在油黃的竹笠上,彙成細流滴下,落在我二人之間。

我從他溫熱的唇上退開,低聲道:“這是第二次。”

雨斷斷續續下了七八天方止,待放晴之時,園中花木都比雨前濃翠了許多,新植的桑樹也發了些淡紅色的嫩芽。花田中群蠅飛舞,到處是泥腥氣味和蟲蠓的氣息。我自己拌了些藥沙,捏成許多臭烘烘的小球,放在花根下驅蟲。江風吟卻總在身後打擾,我不勝其煩,扭頭道:“乾什麽?”

江風吟蹲在我身後,搖著我扇茶爐的破扇子,聞言道:“給你趕蟲子啊。”

我瞥他一眼,怪道:“你的風呢?沒事的時候天天亂舞,該用的時候倒藏起來了。”

江風吟忙將頭搖了好幾下,解釋道:“不是的。我的風若使起來,你辛辛苦苦放的這些臭小球就保不住了。”說著,還怕我不信一般,舉扇往我才放好的幾顆驅蟲藥上一揮,果然一陣風起,吹得那小球滴波滴波地向四麵滾去了。

我有心逗他一下,遂從地上撿起好幾枚藥丸,向他直遞過去,口中道:“什麽臭小球?這裏頭都是藥。你仔細聞聞,不但不臭,還能聞出些藥香來。”

江風吟生來與風接息,對氣味敏感無比。從前在他身邊時,無論把自己洗得如何乾淨,他總嫌我身上有臭味。他自己的衣服,沾了一點茶煙炭火氣,就再也不要了。此時分明聞見那小球惡臭撲鼻,見我模樣不似說笑,這才半信半疑地放下扇子,將鼻子湊了過來。一聞之下,瞬間向後彈開三尺,俊臉也皺成一團,好看之極。

我見他上當,終於忍不住,將頭埋在膝蓋之間,格格地笑出聲來。

江風吟受了我捉弄,原本大叫一聲,就要還擊。但見我笑得肩頭亂顫,去撿小球的動作卻愣住了,隻呆呆看著我,許久許久,才顫聲道:“……你笑了。”

我抬起頭來,與他欣喜若狂的目光一相對,竟久違地有些不好意思,將頭重新低了下去。

下午卻有人來稟告,請江風吟前往揚州地界接大小姐。原來白無霜聞聽蒼炎魔教四大護法之一屠仙鯨在沿海一帶出沒,前去探查之際,將江雨晴一並帶了過來。我這些天在園子裏不問世事,一聽蒼炎魔教四個字,便下意識封住了耳朵。見江風吟問了幾句平安,便打發人下去備車。再到我身邊時,已是一臉消沉,悶悶不樂。趁著夜色將我送到門口,還可憐巴巴地用手把住門框,道:“就一眼,再看一眼我就走。往後幾天都見不到了,你給我留個念想罷!”

我心中一動,扭頭望去,見他大少爺一身肮臟衣裳,半張著腳頂住我的門,瞧來真是半分姿態也無。這一下到底硬不起心腸,靠近他麵前,將頭發往後撥去,露出臉來,向他左右一照,示意道:“看好了麽?”

江風吟直著眼睛望著我,忽然臉上一陣飛紅,喉結也情不自禁滾動了一下。我還要作勢關門,已被他砰地一聲頂開到最大,結巴道:“我……我還想……”

我向他逼近一步,問道:“你想乾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