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我從沒看見過你的心?(1 / 2)

綿綿 不夜情 3500 字 2個月前

江風吟原本一臉不耐,負手對著腳下一叢玫瑰枝條。聞言頭頸一僵,遲了一瞬,才斥道:“滿嘴胡說八道什麽?”

江雨晴吐了吐舌頭,卻無半點懼色。我見她情態甚是嬌憨,隻得思索了一下,道:“我那時長得很醜,令兄……想來是瞧不上的。隻是芝蘭台不許帶仆役進去,我雖不中他的意,也隻得湊合用了。”

江雨晴格格幾聲嬌笑,推我道:“哄我呢!你不知道我哥那個人,眼睛高到天上去了。別說貼身伺候的人了,連外頭角門子裏守夜的小廝,八百年打不著照麵的,也非要眉清目秀的不可。你說他在芝蘭台跟你湊合,怎麽去流雲峰還要帶著你呢?你總說自己從前長得醜,我看也醜不到哪裏去,頂多就是沒這麽惹眼罷了。是了,你那時為什麽不跟他去啊?我問過好幾次了,也沒一個人告訴我。”

我一時竟不知如何措辭,剛開口說了一聲:“我……”隻見江風吟臉色一沉,打斷道:“江雨晴,回去吃藥了。”

江雨晴平日最愛撒嬌耍賴,但於此一事上自知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也隻得不情不願地站起身來,委屈道:“隨雲哥哥,我過幾天再來找你。”臨走又附耳道:“我們兩個偷偷說,不讓他知道。”說著,便拿出小指來,與我手對手拉了勾,這才心滿意足地走了。

自那日之後,江雨晴果然三不五時來園子裏找我,與我一同蒔花弄草,逗趣解悶。這位大小姐天真明快,口無遮攔,聽她說話,頗有解頤之效。江風吟次次都跟著,隻是一開始總站得遠遠的,從不來與我言語。眼看天氣漸暖,日頭也一天天毒辣起來。我從後山拖了一大把枯黃的毛竹,做了一座一人多高的葡萄架,隻是無葡萄可栽,隻在旁撒了些牽牛花種,任它去胡亂攀爬。又敲敲打打,刮刮銼銼,做了一條竹椅,幾個竹凳,磨得一根毛刺也無,置放在葡萄架下。江雨晴一見便十分喜歡,立刻全身往竹椅上一倒,搖得吱呀作響,連叫:“好涼快!”又頤指氣使,命人送了瓜果、茶籠等物過來,供她大小姐享用。見江風吟站在花籬後,正當著一頭太陽,便招手叫道:“哥,你也過來坐下,給我們弄些風來!”

江風吟回頭看了看滿架陰涼,又極快地掠過我一眼,仍是沉著一張臉,緩步過來,將家仆擺好的竹凳拉過去,在架旁一點餘蔭下坐了。我與江雨晴坐在一起,替她將梨子切成小片,將茶爐煨好了,取上頭銅壺中的滾水泡茶。正低頭望著手底下茶霧升騰,隻見江雨晴將臉頰貼在竹椅上,側身直勾勾地望著我,說:“隨雲哥哥,你好漂亮啊。”

我不知她為何忽然有此一說,禮節性地笑了笑,將茶湯上的浮沫撇去了。見江風吟背身向外,順手也替他沏了一杯,從麵前推遠了些。

隻見江雨晴拿一隻嬌小的手掌托住臉,向我認真道:“說真的呢。那時葛塵、曲星他們,第一次見你,便統統被迷倒了。葛塵說你隻露一雙眼睛,就已經勾人魂魄。那麵幕放下來,隻怕看了路都走不動呢!將你娶了放在家中,便是一輩子大功無成,每天隻看著你,心裏也快活。曲星卻說,你麵目固然美極,穿衣的品位卻實在不敢恭維。好好一個大美人,穿得如同鄉下的腳夫一般……”說著,忍不住往我身上看來,嘖然道:“看看你這一身破衣爛褲,邊都磨毛了,連我們家下人都不要穿的。你老公家財萬貫,也不拿出來給你做幾件漂亮衣裳。若教曲星看見了,又不知要怎麽刻薄你了。”

我思及曲星當日為情所困,如今也不知怎樣了。看她與葛塵時常鬥氣拌嘴,隻怕情路也未必順遂。嘴上隻應道:“我在園子裏做事,也不必穿好衣裳。”

江雨晴也不甚放在心上,纖手一揮,道:“我家的料子最好,他們一個都比不上。反正我哥過幾天也要做衣裳,你們身量差不多,到時給你拿幾套來就完了。”飲了一口茶湯,舒舒服服地嘆了一口氣,道:“隨雲哥哥,你這雙手當真靈巧,連茶也泡得這樣好喝。從前聽別人說你配不上葉師弟,我總在心中翻個老大白眼。依我說,葉師弟能娶你當老婆,那是祖墳冒青煙,算他家靈犀先祖在天上開了眼了。我要是他,一定把你看得緊緊的,才不許你一個人在外亂跑呢!哎,你出來這麽久,想他不想?”

我原該打個哈哈敷衍過去,但一對上她天真明媚的麵容,竟不願矯飾,垂目靜默了一刻,才道:“我不知道。”

江雨晴一口茶幾乎噴了出來,詫笑道:“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豈有不知道之理!”見我腕上露出一截紅繩,遂伸手一把握住,道:“這是葉師弟送你的,是不是?聽說撥一下這個墜子,便能虛空相見。你若見他時,心中又酸楚,又甜蜜,那便是想他得緊了。你要是不好意思,隻管推在本小姐身上,說我威逼利誘,不得不從罷了。”

我眼睜睜看著她伸出一個白嫩的指尖,便要向長相思中點入,腦中明明知道她非此物之主,召喚也是無用,心口卻嗡地一聲,幾乎連血液也停止了流動。

隻聽一聲竹物重響,卻見江風吟倏然站起,訓斥道:“江雨晴,你煩不煩?人家想不想別人,與你何乾,要你在這裏多事!你一天天劍也不拿,也不見打坐修煉,儘躲在這裏消磨意誌。以後不許來了,老老實實給我呆在房裏喝藥去!省得一天到晚多嘴多舌,惹人討嫌!”

江雨晴無緣無故受他一頓罵,眼看大小姐脾氣也發作起來,跳腳道:“我跟隨雲哥哥鬨著玩呢,你凶我乾什麽?我在這裏開開心心,又礙著你什麽事了?你不樂意可以不跟來,又沒誰專門請你來了!我偏不喝那苦死人的破藥,你又能奈我何?隨雲哥哥,以後我就在這裏不走了,你天天給我療傷,行不行呢?”

我見他兄妹忽起口舌之爭,本能地向後退了一大步,聞言也不及多想,隻道:“自然可以。”

江雨晴得我這一句,如同大獲全勝一般,向江風吟扭腰吐舌,大作鬼臉。江風吟一張俊臉卻氣得發白,冷笑了一聲,道:“你也不要得意!他現在答應得好聽,以後每與你運功一次,都消耗了一段靈息。到時他跟他那個……比翼雙飛不成,頭一個就要找你,我看你到時如何賠得起!”

我近日替江雨晴祛除血煞之際,確實感到損耗甚巨,體內嬰靈原本隻小小一團,也已許久不曾長大一分了。但如今我心灰意冷,早已無心此道,聽他這般倒嘲,隻覺刺耳之極。一時壓抑不下,開口道:“多謝江少爺這樣替我著想,隻是雙飛與否,終歸是我和我道侶之間的事。我認得事主,也識得分寸,絕不會遷怒旁人。”

江風吟氣得肩膀都顫抖起來,一雙眼死死盯在我臉上,仿佛要將我燒出個洞來。我也不願與他對視,一低頭,正好望見給他沏的那杯冷茶。其時正在氣頭,拿起杯子,便狠狠往花叢中一潑。

隻見江風吟不敢相信般望向我手中的茶杯,又僵硬地向掛在枝上的幾片殘茶看去,臉色難看得驚人,忽然袖子一拂,向園子外掉頭就走。人過之處,一陣狂風驟起,吹得整個葡萄架都瑟瑟發抖。

江雨晴手忙腳亂,去按幾乎被吹起來的竹椅、杯盤,惱道:“我哥突然怎麽了,發這麽大火乾嘛呀!”

我頭發也被吹得橫飛起來,拿手壓了幾次,仍在腦後亂舞不已。我一把抓在手中,隻覺煩亂之極。

爾後江雨晴果真不再見人來,隻托人寫來幾張歪歪扭扭的字條,說她哥蠻不講理,將她關在閨房中,不許她出來一步。幸而她智計無雙,已使出錦囊妙計,讓曲星借百歲壽辰之名接她出去,到時再使一迂回之計,如此這般,便可與我重會。我接了字條在手,見花箋幽香,盛之以玉匣,若非一手字如同狗爬,倒頗有些風雅之意。再幾日,連字條也不來了,想來妙計已成,她大小姐已在兄長護持下,大搖大擺地往壽宴去了。

我近日慣見她在園中羅唕,一時不來,倒顯得這園子有些冷落。正是初夏天氣,園中薔薇、茶花、茉莉皆生機勃勃,抽枝生發,連我種在最隱秘處的一大叢玫瑰也綠葉滿枝,比別的花更早長出米粒大的芽蕾來。這日我才在溝渠中挖泥做肥,眼見天色陰沉沉的,烏雲團積,大雨欲來,忙扔了鋤頭、簸箕,將竹扡橫七豎八插在玫瑰叢中,拿麻繩捆束起來。見一小株玫瑰被風吹折在地,忙伸手扶了起來,卻見枝上已開出一個小小的花骨朵,豔紅初綻,嬌豔欲滴。一時心中憐惜,想道:“這花兒生得這樣早,偏又受了風吹,不知還能不能活?”

隻聽一聲悶雷滾動,風卷得滿地草葉亂滾。我下意識伸手擋住眼睛,卻見花叢後白衣如雪,赫然已經多了一個人影。

我隻覺腦子裏鬥然一陣空,待站起身來,卻連四肢都已僵木,隻嘶聲道:“……你來乾什麽?”

葉疏也仿佛不明為何一般,還看了看自己所在之地,才怔然道:“我……也不知道。我聽白長老說你在這裏,一時出神,不覺至此。”

狂風之下,他立在花叢後的身影,確有幾分虛透之意。隻有望著我的一雙墨瞳,仍是那般定定不動:“你說過不想再見我,我不會違背的。”

我雙手緊緊握在竹扡上,竭力在麻繩上綁了一個結,頭也不回道:“你可以走了。”

葉疏卻在我身後久久停留,目光落在我手中摧折的花骨朵上,道:“原來你喜歡玫瑰。”

我全身一僵,一陣前所未有的恥辱感衝頂而來,連當日婚禮上與他正麵決裂,也不曾如此羞憤。葉疏卻宛如不覺,垂眸道:“你繡了兩朵在衣服上,我看了才知道。山下的人跟我說,現在這個時節,玫瑰還沒開出來,要到五六月才開。……”

我一句也不想聽,厲聲打斷道:“不要說了!”

葉疏沉默地望了我片刻,竟又開口道:“你走以後,葉霜河來找我,說我毀約無信,要我將先天九炁心法總訣與上下兩卷如數交還。我才知道這部心法原本就是師尊放入葉家藏書閣的,他隻傳授你上卷,卻讓我定下婚約後,再將下卷給你。他早知總訣中記載的是你憑借雙修采靈納氣之法,那是九天玄陰之體獨一無二的修煉法門。他藏起總訣,你便難有大進境。他還說你如今恨我入骨,日後有了造化,對我百害而無一利。我沒有聽他的話,替你拿了過來。無論你以後如何對我,我都認。”

我看著他手中遞過來的一卷紫瑩瑩的玉簡,隻覺萬分好笑,立起身來,道:“我不要。”

葉疏伸手向我的動作半分不改,忽而羽睫一動,停在我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