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我不要他治!(1 / 2)

綿綿 不夜情 3537 字 2個月前

眼見釋迦寺戰況緊急,容不得半點拖延。當天夜裏,謝明台便命朔月、揚風、之夏三堂弟子築雲梯,造風行陣,燃石為料,又令隊中修士持疾行咒,輕靈身法,令馬車飛馳前行。他老人家坐鎮陣中,以半步大乘之力催動陣眼,隻見一路黃塵滾滾,近黃昏時,車隊已抵達摩耶山下。遠遠望去,隻見釋迦寺大雄寶殿蒼黃的一角輪廓映照在秋陽之下,說不出的莊嚴巍峨。修真界太平已逾百年,這一群弟子多在自家門戶中嬌生慣養長大,許多人還是頭一次與師友分別,途中又經歷種種艱險,此時見終點在望,都忍不住歡呼吶喊起來。

我在謝明台身畔枯坐,不時偷望一眼旁邊闔目端坐,替他掠陣的葉疏。隻見謝明台眼前懸浮著一塊平平無奇的青石,正向不可見之處一次次發出單調之極的長音。隻是無論如何呼叫,對麵始終沒有回應。

謝明台雙眉緊蹙,指訣一變,長音頓止,旋即短促而快速地鳴喚起來。這一次卻幾乎立刻被人接起,謝明台麵露喜色,忙道:“白長老,你在哪裏?”

他這車子被之夏堂改造過,四麵空透,可極目望遠,掌控全局。話音剛落,隻見半空中斷線紙鳶般摔出一人,從我們頭頂一路跌落,身上鮮血淋漓而下,竟整整濺灑了大半支車隊!

我從沒見過一個人身體裏,竟能流出這麽多的血。見自己麵紗上鬥然濺上一片鮮紅的血點,駭得不由往後一縮。

葉疏身形一展,如同一隻雪白的鳥兒斜斜掠出,將那流血之人一把挽在手中,阻住他直落之勢。

這才聽那青石中傳來白無霜的聲音,隱隱似有遠天回音:“老謝,你來得正好。我正與……玉清子道長……救……”隻聽那邊劍氣縱橫,似乎激戰正酣,隻說了這幾個字,便無法再開口。

我此時已搶到葉疏身邊,見他手中那人白發雜駁,已經十分蒼老,衣上白雪玄鶴也已被鮮血浸透,想來便是那玉清子道長了。我手已按在一霎雨劍柄上,此時忙蹲了下來,解開他衣衫查看。見他胸腹上一道劍傷深可及骨,連皮肉都翻了出來。我心中更駭,想:“不過一道傷口,怎麽流血如是之多?”

隻見車隊最前一道黑影幾縱幾躍,卻是蕭越來到我們車前,稟道:“謝長老,那血魔冷千鋒半刻之前突然現身摩耶山下,襲擊長春堂神、意二鼎。白長老正與其分身相搏……”

一語未畢,青石中和天邊同時傳來一聲刺耳劍鳴,隱約聽見眾弟子驚呼之聲。白無霜重重喘息了幾聲,雖似招架住了這一劍,卻已竭儘力氣:“老謝,快去……守鼎!”喀然一聲裂響,竟是劍鋒吃力不住,從中斷折。

謝明台倏然站起,叫道:“白長老!”

蕭越麵色極為嚴峻,將右手上新纏的一段黑錦束帶解下,露出手背上一枚血紅符咒,向之吩咐道:“延秀長老,傳令全隊立刻停車,原地待命。揚風堂封堂主,派遣三隊精英弟子,持金剛咒前往長春堂護鼎。延宗長老,結陣!”

這符咒我從前不曾見過,想是為釋迦寺之戰專門備置的。他言出之際,咒印焰光閃動,我手中舊傷亦有感應。隻聽隊中一前一後傳來兩聲應答,那蕭家老婦更是行動如風,話音落地,每一輛馬車前立刻浮起兩枝血色珊瑚,交叉嗡鳴,警示眾人不再向前。

此時白無霜的聲音再次響起,喘息更劇,語意卻比之前無畏得多:“血魔傷人,流血不止,無藥可解。叫孩子們都躲開點!風吟,拿你的劍來!……”一聲清鳴,似乎那邊又已動上了手。

我聽見“流血不止,無藥可解”,一顆心登時高高懸了起來。見葉疏雪白身影玉立而起,同悲劍也已出鞘,忍不住一把牽住他的衣袖,顫聲道:“你……千萬小心。”

葉疏澄澈的雙目向我看來,微一頷首,道:“嗯。”

我見他雙足一點,沿著那玉清子道長跌落之處淩空奔去,胸腔也仿佛空了一大塊。回過身來,才見蕭越還在原地,手上血咒已暗,卻仍不動身,似在等待什麽一般。

我向謝明台望去,見他雙目緊閉,正將外延極深的陣法緩緩收回。一恍神間,才意識到他是在等我,一時竟不敢抬頭,隻低聲道:“大師兄,你……你也當心。”

蕭越目中流露出歡喜之色,鄭重點了點頭,轉身縱躍而去。

我目送一黑一白兩道身影消失在天儘頭,這才低下頭來,扶起那位玉清子道長。見他臉上已無半分血色,連嘴唇都已轉為死白,傷口仍不斷湧出暗紅色的濁血。我手頭一時也無可用之物,忙將麵紗撕了一大幅下來,替他包紮傷口。隻是心慌之下,一個結卻半天也係不上。

隻聽天邊劍刃交鳴,十餘道劍影白光森森,將一名身材高大的灰袍男子圍在其中。白無霜首當其衝,厲聲道:“……冷千鋒,站住!”說著,手中劍似飛星,向那男子急攻過去。那不是他平日的佩劍“寒水”,卻是江風吟雙劍之一“遊雲”。

我還是頭一次見到這傳說中嗜血如狂的大魔頭,卻與我想象中怒發衝冠、血氣彌漫的模樣大異,其人隻是個相貌普通的中年劍客,隻是身法快得匪夷所思。手中雖隻一把青劍,施展起來,劍如其名,便如百十道劍鋒同時在空中綻開,令人心驚目眩。

我對劍道連略知皮毛也談不上,但一眼望去,便知境況危險之極。圍攻者雖眾,但在他暴風驟雨般的攻擊下,僅有白無霜還能趁隙還擊一二。其他人莫說還手,就連追逐他身影也已經吃力之極。縱有良機在前,卻又顧忌他手中那把殺人劍,不敢直攖其鋒。心中一怯,愈發阻攔不住。眼見那冷千鋒一劍逼退白無霜,又向山下一處濃煙滾滾的屋舍急投而去,想來便是長春堂神、意二鼎所在之地了。

眾人之中,卻以江風吟那道金色身影最為醒目。我從前見他施展劍法,一招一式,姿態皆十分華麗考究。今天看來,卻多了些好勇鬥狠之意,神情也頗為猙獰。見冷千鋒就要落地,一咬牙關,也乘風急墜而下。手中短劍如同一道金粉塵絮,向他背心激射而去。

冷千鋒身在空中,眼看避無可避,竟在將落未落之際一個反折,灰影一晃,向我們的車隊直衝過來。隻聽哢、哢兩聲,驚呼聲四起,迎頭兩架馬車中的弟子躲避不及,眼見就要被他鬼魅般的劍芒擊穿!

謝明台一直雙目緊閉,此際倏然睜開,言出如咒,大喝一聲:“去!”

但見那正如退潮般緩慢收回的陣法,邊緣鬥然漫開,如潮頭急回,將冷千鋒直直掀出半裏之遠!

冷千鋒滾落在地,一雙毫無神采的眼睛緊緊鎖在謝明台身上,木然道:“這裏還有一個。”

那風行大陣同時催動數百人馬前行,本是古兵法中急襲之法,有傷道法公允。謝明台雖已臻半步大乘之境,收回時仍須謹慎小心,免遭反噬。適才為保護門中弟子,靈台明顯已有損傷,雙目又已緊緊闔上。此時他身邊無人掠陣,惟剩一個不中用的我。當下執劍而起,但心驚膽戰之下,手心冷汗直冒,連腳底都已軟了。

白無霜此刻已率眾落地,距冷千鋒隻有數尺之遙,幾道劍影已向他身上招呼過去。那冷千鋒不閃不避,眾人眼前一花,隻見他竟從分身之內,又化出第二個分身。現身之處,赫然就在謝明台眼前!

江風吟身法遠不如他妖異,落地之後,反比白無霜他們離我們近得多。見狀更不多言,人劍合一,飛絮揮出一縷金線,向“這個”冷千鋒勁射而來。

我見一個高大的灰影在麵前瞬間出現,手中青劍沾滿血漬,便要向謝明台頭顱削去,下意識地便護在了他身前。忽然之間,混亂的神識中清清楚楚地浮現了一招劍式:——飄風驟雨!

我修煉這劍訣時日不長,未能參悟半分劍意。我原本不是愛與人一較高下的性子,平日與葉疏切磋也是點到為止,對敵時反而是那幾招青雲劍用得多。萬分緊急之下,哪裏有餘裕思索?一霎雨在手,一招“飄風驟雨”,便向冷千鋒遞了出去。與此同時,江風吟的飛絮也已逼近了他後心。

一剎那間,飛絮上的金線煥發出驚人的光芒,刺得人眼睛幾乎都睜不開。其中又藏帶著些許水靈之力,兩相交合,真如天風狂雨一般,竟將那不可一世的血魔胸口打了個對穿!

分身是本尊神念所化,冷千鋒被飛絮刺中,雖無鮮血流出,身形卻虛蕩了一下,仿佛水麵的倒影忽然破碎。他呆滯的目光緩緩低下去,看了一眼自己胸口的劍尖,又直直向我臉上看來,嘴唇一咧,道:“很好,我記住你了。”